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1
那天的天气阴晴不定,乌云压得很低,像是随时要砸下来。
我站在聚会酒店的门口,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小团子,他正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打量四周,小嘴还吧唧吧唧地啃着奶嘴。
“宝贝,别闹,待会儿进去要乖哦。”我轻声哄着,顺手把肩上的妈咪包往上提了提。
素颜的脸被风吹得有点发红,头发随便扎了个丸子头,几缕碎发贴在额角,显得格外狼狈。
身上那件米色针织裙是去年双十一淘的,才一百八,洗了几次已经有点起球了。
脚上的平底鞋更是穿了三年,鞋头都磨白了,但我懒得换——反正没人会在意。
推开门的瞬间,水晶吊灯的光刺得我眯了下眼。
宴会厅里觥筹交错,香水味混着香槟气泡扑面而来。
我一眼就看到了他。
陈哲凯,坐在我当年最讨厌的靠窗C位,一身剪裁利落的深灰西装,袖扣在灯光下闪着冷光。
他正端着酒杯和人谈笑风生,侧脸线条比十年前更锋利了,眉眼间多了几分沉稳,少了当年那股青涩的倔劲。
可就在他抬眼看到我的那一秒,整个人僵住了。
酒杯悬在半空,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
“顾黎?”他的声音不大,却像根针,戳破了周围的喧嚣。
我没理他,抱着孩子径直走向角落的座位。
“阿姨,加个儿童椅。”我对服务员笑了笑,“这小家伙坐不住。”
身后传来一阵窸窣的议论声。
“那是顾黎?听说她离婚带娃,现在在幼儿园当老师?”
“哇,真惨,当年可是班花啊。”
“你别说,人家前男友陈哲凯现在可牛了,集团老总,身家过亿……”
我听着,手指轻轻摩挲着孩子的后背,没回头。
直到一道影子落在我桌前。
“你……结婚了?”陈哲凯站在我面前,声音有点哑。
我抬头看他,笑了笑:“离了。”
“孩子……是你的?”他盯着我怀里肉嘟嘟的小脸,眼神复杂得像打翻的墨水瓶。
“嗯。”我点点头,“三岁了,叫朵朵。”
他蹲下来,视线平视着朵朵,声音不自觉放软:“小朋友,你好啊。”
朵朵眨眨眼,突然伸手摸了摸他领带上的金属夹,“亮。”
陈哲凯一愣,随即笑了,眼角泛起细纹,“喜欢这个?”
他解下领带夹,轻轻放进朵朵手里,“送你了。”
我皱眉:“不用……”
“没事。”他打断我,目光却落在我脸上,“你过得……还好吗?”
我耸耸肩:“凑合呗,白天上班,晚上带娃,周末做点手工卖钱。”
“手工?”他挑眉。
“对啊,毛线钩的小动物,朋友圈卖,一只能赚二十。”我笑着说,眼里没有一丝自卑。
他忽然沉默了。
良久,才低声问:“当初……为什么非得分手?”
我低头整理朵朵的围兜,语气平静:“因为你穷得连顿火锅都不敢请我吃,我说我要出国读研,你说打工供我,可你爸住院欠了一屁股债。”
他攥紧了拳头,“可我现在……”
“可我现在有孩子了。”我抬头直视他,“陈哲凯,我不是来后悔的,也不是来等你逆袭后回头找我的。”
他呼吸一滞。
“我抱他进来,不是想让你同情,也不是想证明谁过得好。”我摸了摸朵朵的头,“我只是想让他知道,妈妈曾经也年轻过,也疯狂追过梦,哪怕最后摔得满身泥。”
他眼眶突然红了。
“那你现在……需要什么?钱?工作?房子?”他几乎是咬着牙说的。
我笑了,笑得特别坦然:“我不需要你给的任何东西。”
“可我想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他声音发颤。
我愣住。
“这十年,我没谈过恋爱。”他盯着地面,“每次签合同,看到‘配偶’那一栏空白,我就想起你。”
朵朵突然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脸,“叔叔,不哭。”
陈哲凯猛地闭了下眼,再睁开时,湿漉漉的。
“顾黎,”他深吸一口气,“如果我说,我想重新认识你,以一个父亲的身份,可以吗?”
我怔住,心跳漏了一拍。
窗外,第一滴雨砸了下来。
我姐真是够可以的,一声不吭就把她三岁闺女丢我家门口,自己拎着行李箱直奔云南度假去了。
电话里她还笑嘻嘻地说:“姐你不是在家办公嘛,正好帮我带几天,就当提前体验当妈的感觉了。”
我差点把手机摔了,“你这是亲妈能干出来的事?我一个单身狗住五十平小公寓,连儿童床都没有!”
可她说完“谢谢妹妹”就挂了,连反驳的机会都不给。
我妈知道这事后,比接到双十一抢购通知还积极,蹬蹬蹬从城东跑来我家。
钥匙都没敲门直接插进锁孔,嘴里念叨着:“哎哟我的小外孙女可不能受委屈!”
门一开,她怀里抱着裹得像粽子的小丫头,脸蛋红扑扑的,眼睛滴溜溜转。
“小宝,叫姨姨!”我妈一边说,一边把孩子往我怀里塞。
我手忙脚乱接住,那小家伙居然咯咯笑着,伸手就抓我刚洗完还没吹干的头发。
“哎哎哎——别扯!这是姨姨最后一点少女感了!”
我妈拍拍我肩膀,一脸轻松:“你在家里上班,白天黑夜都自由,带个娃能有多难?”
我翻白眼,“妈,我不是自由职业,我是社畜,在线加班到凌晨那种。”
可人已经走了,只留下我和这个穿着粉色小熊睡衣、手里抱着破旧兔子玩偶的小祖宗面面相觑。
她仰头看我,突然奶声奶气问:“姨姨,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呀?”
我蹲下来看她,“嗯……等你数完一百颗星星吧。”
她歪着脑袋,“那今晚就能数完吗?”
“差不多吧。”我苦笑,“只要你别半夜三点爬起来唱《孤勇者》。”
结果当天晚上,她还真唱了。
五点半,天还没亮透,我就被一阵窸窣声吵醒。
睁眼一看,小家伙光着脚站在床边,尿不湿鼓鼓囊囊,手里举着空奶瓶,眨巴着眼睛:“姨姨,饿。”
我哀嚎一声,抓过手机看了眼时间,“我的老天爷,这才五点三十七!”
“宝宝要喝奶奶。”她瘪嘴,眼看就要哭。
我只好拖着灵魂起床,迷迷糊糊冲奶粉,水温试了三次才对。
煮米糊的时候锅盖飞了,糊了一灶台。
2
我顶着鸡窝头、嘴角还沾着牙膏沫,给她喂完饭,自己倒头又睡到了下午五点多。
闹钟响的时候,我才想起来——今天有高中同学会。
十年一次,群里吵了半个月,定位在市中心那家网红餐厅。
我瘫在床上刷朋友圈,全是大家晒礼服、美甲、高跟鞋的照片。
有人发自拍配文:“十年归来仍是少年,就是钱包瘦了点。”
我在心里冷笑,这哪是同学会,分明是大型凡尔赛现场。
坐在化妆镜前,我盯着自己憔悴的脸看了五分钟。
黑眼圈深得像被人揍了一拳,脸颊泛红,额头还冒了两颗大火疖子。
“算了算了,反正也没人记得我。”
我随手抓了件被小外甥女吐过奶粉的白T恤套上,裤子是上周穿过的灰色休闲裤,腰带都松了一圈。
素颜霜?不存在的。口红?太费劲了。
出门前照镜子,我自己都被吓了一跳:活脱脱一个被生活榨干的都市怨妇。
正要关门,小外甥女哒哒跑过来,抱住我的腿:“姨姨,我也要去!”
“不行啊宝贝,那是大人聚会,你会困的。”
她立刻瘪嘴,大眼睛蓄满泪水,“可是……我想吃蛋糕。”
我心一软,叹了口气,“行吧行吧,一人花钱两人吃,血赚。”
打车到餐厅楼下,前台小姐姐看到我牵着个小娃娃,愣了一下。
“您好,请问预订了吗?”
“嗯,顾黎的名字。”
她低头查了查,“两位?”
我点头,“对,两个。”
她忍不住多看了眼蹦蹦跳跳的小丫头,“小朋友真可爱。”
我心里嘀咕:可爱是可爱,昨晚把我枕头尿湿了你还觉得可爱吗?
推开包厢门,里面已经坐了七八个人。
灯光暖黄,音乐轻柔,桌上摆着香槟和鲜花。
所有人抬头看我那一秒,空气仿佛凝固了。
曾经的班花林芝芝在补口红,抬眼看到我,唇刷直接停在半空。
“顾黎?你……你还真来了?”
我耸肩一笑,“嗯,带了个家属。”
全场目光齐刷刷落在小外甥女身上。
她倒是不怕生,挥挥手:“姐姐们好,我叫朵朵!”
有人惊呼:“哇!这是你女儿?!”
我赶紧摆手,“不是不是,是我外甥女,临时带过来的。”
角落里的陈哲凯抬起头,眼神有点复杂,“你结婚了?”
我差点笑出声,“你想多了,我妈要是知道我未婚先育,能拿扫帚追我三条街。”
大家哄笑起来,气氛总算缓和了些。
林芝芝放下口红,斜倚着椅背,“现在一个人带孩子不容易吧?”
我咬了口面前的沙拉,淡淡回:“我没孩子,只是临时帮忙。”
“哦~”她拖长音,“我还以为你现在走的是‘独立辣妈’路线呢。”
我懒得解释,夹起一块牛排递到朵朵嘴边,“张嘴,啊——”
她乖乖张嘴,油乎乎的小手顺势抹在我袖子上。
有人低声议论:“她以前不是最讨厌小孩的吗?”
“听说去年还拉黑了一个怀孕同事,嫌人家请假多。”
我听见了,但没回头,只低头擦掉朵朵嘴角的酱汁,轻声说:“人总会变的。”
陈哲凯忽然开口:“其实……挺适合你的。”
我看他,“什么?”
他笑了笑,“这种烟火气,比以前那个冷冰冰的顾黎,顺眼多了。”
我没接话,只是低头给朵朵剥虾。
热腾腾的虾仁放进她碗里,她抬头冲我笑,露出缺了一颗门牙的小嘴。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这件脏T恤,这条灰裤子,还有脸上的黑眼圈,好像也没那么难看了。走进包厢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这顿饭不会太平。
灯光打得有点晃眼,但桌上那几样东西还是刺得我眼皮直跳——香奈儿限量款包包随意地搭在椅背上,一只百达翡丽的手表故意露了半截在袖口外,像是生怕别人看不见。
我怀里抱着小外甥女,她的小手紧紧抓着我的衣领,整个人像只树袋熊似的挂在我身上。
“顾黎!这边这边!”林芝芝一看到我,立马从座位上弹起来,笑得跟朵花似的,还特地绕过来给我拉开椅子,“快坐快坐,等你好久了。”
“谢谢。”我点点头,抱着孩子慢慢坐下。
刚落座,四周窸窸窣窣的声音就起来了。
“哎,那是你女儿吧?长得真像你,尤其是那双眼睛,水灵灵的。”
“对。”我应了一声,低头摸了摸外甥女的小脸蛋,轻声哄着:“乖乖,别乱动啊。”
小姑娘在家可是个小霸王,谁说话不听就哭给你看,可到了这种场合反倒乖得不行,缩在我怀里一声不吭。
“这么早就结婚啦?”另一个女生探过头来问,语气里带着点探究,“你老公呢?怎么没一起来?带孩子也该轮流吧。”
我夹起一块龙虾肉,慢悠悠放进嘴里,嚼了几下才说:“离了。孩子刚满月我们就分了,打官司打了一年多,法院最后把抚养权判给了我。”
空气一下子安静了几秒。
有人轻轻咳了一声,像是在掩饰尴尬。
接着,话题迅速转向了基金、理财、哪家银行利率高,没人再提家庭或感情的事。
我也不在乎,自顾自地吃着。
服务员刚端上来一盘热腾腾的狮子头,油亮亮的酱汁还在冒烟,是我从小最爱吃的那道菜。
我正准备伸手去转转盘,结果旁边穿黑裙子的女人动作比我快一步,直接把整盘子往陈哲凯那边推过去。
“陈总,我记得你以前特别爱吃这个,这家店的狮子头做得挺地道的,你尝尝?”
这话一出,整个包厢都静了一瞬。
陈——述。
这个名字像根针,轻轻扎进我心里。
我低着头,用筷子戳了戳碗里的虾仁,没说话。
过了两秒,才缓缓抬头。
他坐在斜对面,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领带打得一丝不苟,不再是当年那个穿着洗得发白校服、骑破自行车送我回家的男生了。
“不用了。”他声音很低,却很清晰。
黑裙女孩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可我没忍住,伸手就把转盘往回拨了半圈,让那盘狮子头重新回到我面前。
“我倒是想吃。”我笑了笑,夹了一个放进自己碗里,“这么多年了,还是改不了这口瘾。”
“对了,哲凯八年前你们不是也常一起去学校后门那家小馆子吃狮子头吗?”林芝芝突然插话,眼神在我和陈哲凯之间来回扫。
“你喜欢吃。”我咬了一口狮子头,外酥里嫩,汁水四溢,“但他从来不碰。记得有一次我说要请他,他非说不爱吃油腻的,其实是舍不得花钱吧。”
陈哲凯抬眼看我,目光沉了沉。
我没回避,迎着他看了两秒,然后低头继续吃。
“那时候穷嘛,一碗狮子头八块钱,对他来说确实不算小数目。”我笑了笑,“不过我还是每次都买,因为他看着我吃的时候,笑得最开心。”
这句话说得轻描淡写,可我知道,在场不少人听得愣住了。
陈哲凯没接话,只是拿起茶杯抿了一口。
我正吃得满足,怀里的小家伙突然扭了扭身子,哼唧起来。
“怎么了宝贝?”我赶紧放下筷子,翻包找奶瓶,“是不是饿了?”
找了半天没找到热水,只好叫服务员:“麻烦带我去接点温水,奶凉了。”
“好嘞,这边请。”服务员引着我出去。
等我拿着冲好的奶瓶回来时,却发现座位空了一圈。
“顾黎!在这儿呢!”林芝芝笑着招手,“你看,你女儿可黏人了,刚才爬过去抱住陈哲凯叔叔就不撒手了。”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
我的小外甥女正坐在陈哲凯腿边,两只小手牢牢抱着他的大腿,圆嘟嘟的脸蛋贴在他膝盖上,嘴里还不停念叨:“叔叔抱……叔叔抱……”
而陈哲凯……居然真的半弯着腰,一手扶着她,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背,低声哄着:“好了好了,不哭啊,一会儿阿姨就回来了。”
我站在门口,手里握着奶瓶,一时竟不知道该不该上前。
“哎哟,这不是天生一对嘛。”有人打趣,“你看孩子多喜欢他。”
“哪有,这是我外甥女。”我走过去,语气平静,“爸妈不在身边,我一直带着。”
“哦——”几个人拖长音调,眼神意味深长。
我蹲下身,把奶瓶递过去:“来,喝奶了,小祖宗。”
小姑娘这才松开陈哲凯的腿,扑进我怀里。
陈哲凯站起身,整理了下西装下摆,淡淡地说:“她挺可爱的。”
“嗯。”我点头,“就是闹腾,给你们添麻烦了。”
“没什么。”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她不怕生,是好事。”
我没回应,只低头看着孩子咕咚咕咚喝奶。
3
林芝芝忽然凑近我耳边,压低声音:“你俩当年要是没散,现在估计孩子都上小学了吧?”
“那谁知道。”我耸耸肩,“感情这东西,不是谁坚持就能成的。”
“可你现在一个人带孩子,多难啊。”
“难也得扛。”我把空奶瓶收好,重新坐回位置,“那时候他连自己都养不活,我能指望什么?我爸说得对,爱情不能当饭吃。”
“可你看他现在……”她瞄了陈哲凯一眼。
“现在再风光,也不是当年那个人了。”我冷笑一下,“而且,我也不是过去的我了。”
一顿饭吃到尾声,大家开始聊起下周的游艇派对。
“顾黎你也来吧,放松一下,顺便给孩子见见世面。”
“不了。”我摇头,“她晚上认床,我得早点回去。”
“真不去?”林芝芝挽留,“陈哲凯也会去的。”
我抬眼看了看他。
他也正看着我,眼神复杂,欲言又止。
“不了。”我笑了笑,“我和他已经不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了。”
说完,我抱起已经睡着的孩子,拎起包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时,身后传来脚步声。
我回头,是陈哲凯。
“需要我送你们吗?”他问。
“不用。”我说,“我自己有车。”
他站在原地,没再往前。
夜风吹进来,吹乱了我的发丝。
我抱着孩子走进电梯,按下楼层。
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一条微信。
【刚才孩子喝完奶,我让她含了颗糖。别担心,无糖的。】
我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很久,最后回了个字:
【谢。】
然后锁屏,把手机塞进包里。
有些故事,翻篇了就别再打开。
哪怕它看起来光鲜亮丽,也不过是错过的风景。
我从来就没觉得自己是那种偶像剧里闪闪发光的女主,
而陈哲凯呢,更不是什么霸总男主。
他俩之间没那么多狗血桥段,也没轰轰烈烈的誓言。
可偏偏,就是这种平淡的感情,最后最扎心。
当年我们分手,全班都以为是我甩了他。
其实啊,是他先提的。
那天他站在我家楼下,风有点大,吹得他外套哗啦响。
他说:“我累了,咱们别撑了。”
我没哭,也没闹,就点了点头,说好。
后来同学问起,我都轻描淡写地说:“哦,我分的。”
为的是面子。
怕被人说被甩多难看,怕显得自己多委屈。
现在想想,那点面子,能值几个钱?
连个蛋饺都不如。
今天同学会,十年一聚,大家都打扮得跟走红毯似的。
我抱着小祖宗,她才两岁半,软乎乎地趴我肩上啃手指。
穿黑裙子的女孩一见我就笑:“哇,你女儿好可爱!”
我纠正她:“这是我侄女。”
她尴尬地“哦”了一声,又补一句:“长得真像你。”
我低头亲了亲小祖宗的脸蛋,“叫叔叔。”
声音不大,但故意让陈哲凯听见。
他正站在人群边缘,手里拎着车钥匙,西装笔挺,人模人样。
听到这话,他抬眼看了我一眼,嘴角动了动,没说话。
“不叫也没关系。”他走过来,声音低低的,“她认生。”
我抱着孩子往后退了半步,“没事,我不勉强。”
然后笑着对小祖宗说:“宝贝,要不要吃蛋饺?姑姑给你夹。”
饭桌上,我吃得挺爽。
不是因为菜多好,而是因为自由。
没人管我喝不喝酒,没人催我结婚生子。
我一边喂小祖宗吃蛋饺,一边听旁边人聊学区房、老公年薪、孩子早教班。
听着听着就想笑。
谁年轻时不是想谈场恋爱,结果最后都活成了KPI。
吃完出门,冷风一吹,小祖宗打了个喷嚏。
我赶紧把她裹紧点。
一群人开始比谁开的车贵,谁老公职位高。
黑裙子女孩又凑过来:“要不坐我的车?我顺路。”
我摇头,“有人接我。”
她愣了一下,眼神飘向不远处停着的黑色奔驰,“那你……等谁?”
“我爸。”我说,“司机一会儿到。”
她点点头,语气突然温柔下来:“你还住西城吗?我记得你以前住那边。”
我笑了下,“十年前的事了。现在搬北城了,那边学校好,空气也干净。”
她说:“哦,我还在西城,老房子舍不得卖。”
我没接话,只觉得这对话像一场无声的较量。
比房子,比婚姻,比有没有人接你回家。
人陆陆续续走光了,只剩我和小祖宗在路边干等。
司机发消息说堵在高架上了,出租车也打了好久没来。
我蹲下来哄孩子,“再等五分钟,咱就不等了,打车走。”
小祖宗哼哼唧唧,“要抱抱。”
我刚想站起来,一件西装外套轻轻盖在我肩上。
回头一看,是陈哲凯。
“外面冷。”他说,“我送你们回去。”
我立刻摆手,“不用不用,我爸司机马上就到。”
他挑眉,“那你看看手机。”
我低头刷了下打车软件——订单已经被取消了。
系统提示:长时间无司机接单。
“你看。”我把屏幕给他看,“刚取消的。”
他冷笑一声,“打一个小时都没人接,你还说有人接你?”
我脸一热,嘴硬道:“我可以再打。”
“陈哲凯。”他忽然叫我的名字,声音很轻,却像锤子砸在心上,“十年前你能骗自己,现在还要骗?”
我愣住。
小祖宗倒是不怕生,伸手去抓他的领带,“叔叔~”
陈哲凯低头看她,眼神一下子软了。
他蹲下来,把外套披在孩子身上,“冷了吧?”
我咬着唇,“你干嘛这么好心?”
“不是好心。”他抬头看我,眼睛亮得吓人,“是心疼。”
我鼻子一酸,赶紧扭头。
夜风吹得眼眶发热。
“上车吧。”他说,“我在地下二层。”
我犹豫三秒,终于点头。
抱着小祖宗跟他走,脚步很轻,像踩在回忆上。
电梯里没人说话。
只有小祖宗嘟囔:“要蛋饺。”
陈哲凯笑了,“下次带你去吃那家老字号,他们手工做的。”
我小声嘀咕:“你还记得她爱吃蛋饺?”
“我记得很多事。”他看着镜面反射里的我,“比如你讨厌香菜,咖啡必须加双份糖,还有……下雨天总会忘记带伞。”
我喉咙发紧,“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
“可我一直没忘。”
车停在一辆低调的奥迪前。
他拉开车门,先帮我安置好孩子安全座椅。
动作熟练得不像第一次。
我坐进副驾,闻到车内淡淡的雪松香。
还是他惯用的味道。
车子启动,暖风缓缓吹出来。
窗外霓虹流动,像一场永不落幕的梦。
“你这些年……过得好吗?”他问。
我望着前方,“还行吧,一个人带孩子,忙是忙了点。”
“不是你女儿?”他侧头看我。
“是我妹妹的孩子。”我叹气,“她产后抑郁,孩子暂时放我这儿。”
他沉默几秒,“你不容易。”
我没吭声。
其实最难的不是带孩子,是夜里醒来,想起曾经也有个人说要陪我到老。
“为什么当初不说清楚?”他突然问。
“什么?”
“为什么让大家以为是你甩了我?”
我苦笑,“你觉得呢?女生被甩,多丢人啊。”
“可你宁愿背锅,也不愿解释。”
“解释有用吗?”我反问,“感情没了就是没了,谁先提的,重要吗?”
“重要。”他握紧方向盘,“因为我想告诉你——我不是不要你,我是觉得自己配不上你。”
我猛地转头看他。
他声音低下去:“那年我失业,爸爸住院,我觉得自己一无是处。我不想拖累你,所以先放手。”
我怔住了。
原来真相一直藏在沉默里。
“现在呢?”我轻声问,“现在配得上了?”
他笑了,眼角有细纹,“我不知道。但我确定一件事——我还能爱你。”
车停在我小区门口。
小祖宗睡着了,脸蛋红扑扑的。
我解开安全带,低声说:“谢谢。”
他没动,只说:“下周日,我能请你和小祖宗吃饭吗?就那家蛋饺店。”
我顿了顿,点头,“行。”
下车前,我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坐在驾驶座上,灯光照进一半脸庞。
像十年前那个雨夜,他撑着伞送我回家的模样。
只是这一次,我没有转身就走。
4
最后我还是咬了咬牙,带着小祖宗上了陈哲凯的车。
雨刚停,路面还泛着湿漉漉的反光,我抱着孩子站在路边,冷风一吹,袖口都湿了一片。
手机上那个“司机已取消”的提示闪得我心烦,等了快二十分钟,平台连个替补都没派过来。
正准备再叫一辆,一辆深灰色的SUV缓缓靠边停下。
车窗降下,熟悉得让我心跳漏拍的脸出现在眼前。
“顾黎?是你吗?”他声音低低的,像从记忆深处飘出来的一样。
我愣了一下,抱着孩子僵在原地:“陈……陈哲凯?”
“上车吧,我看你站很久了。”他解开安全带,探身帮我打开后座门。
我犹豫了两秒,还是钻了进去。
小祖宗在我怀里扭了扭,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盯着前排:“妈妈,那个叔叔是谁呀?”
我赶紧捂住她的嘴,瞪她一眼:“嘘——不许乱说。”
她眨眨眼,一脸无辜。
我干笑两声:“这孩子,认生,瞎喊人。”
陈哲凯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没说话,只是轻轻勾了下嘴角。
车子启动,窗外街景缓缓后退。
十年了,我没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再见到他。
他还是那么挺拔,轮廓比年轻时更分明,眉骨下的阴影显得眼神格外深邃。
西装外套搭在副驾,衬衫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
我偷偷瞄了一眼,又迅速收回视线,心跳却不听使唤地加快。
“你现在……住哪儿?”他突然开口。
“城东,锦绣苑。”我报了个小区名,顿了顿,“就是……前夫净身出户后留下的那套。”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干嘛提前夫?还“净身出户”?听起来像在暗示什么似的。
我偷偷瞄他,发现他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两下。
“哦。”他淡淡应了一声,“一个人带孩子,不容易吧?”
“还行。”我笑了笑,“她挺乖的,吃饭睡觉都不用操心。”
“三岁?”他问。
“嗯,差两个月三岁。”我低头摸了摸小祖宗的脑袋,“是不是,宝贝?”
小祖宗点点头,突然扭头看他:“叔叔,你认识妈妈吗?”
我差点呛住:“宝宝!别乱问!”
陈哲凯却笑了,从后视镜看我:“她挺机灵的。”
“是吧!”我顺势夸,“我家孩子聪明得很,三岁就能背二十首诗了。”
“真的?”他挑眉,“那你背一首给我听听?”
小祖宗歪着头想了想,奶声奶气地唱:“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我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可她刚背完两句,突然转头冲我笑:“妈妈,我想尿尿。”
我翻白眼:“你怎么每次关键时刻就闹这一出?”
“前面路口右转,便利店。”陈哲凯忽然说。
“啊?不用不用,她能憋一会儿。”我尴尬地摆手。
“别逞强。”他语气淡淡的,“我知道你以前坐车就爱憋着,结果每次都迟到。”
我一怔。
这细节……他居然记得?
心里莫名发酸,又有点暖。
车子停在一家24小时便利店门口。
“你看着她,我去买瓶水。”他说完推门下车。
我抱着小祖宗往里走,她一路东张西望,小手指着货架上的糖果:“妈妈我要吃糖!”
“不行,睡前不能吃。”我板起脸。
“那我要喝牛奶!”她开始耍赖。
我正哄着,陈哲凯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瓶温水和一盒儿童酸奶。
“给她吧。”他递过来,“小孩子想喝就喝点。”
我接过,低声说了句谢谢。
他站在旁边,目光落在我手腕上那条细银链——那是当年他送我的生日礼物。
我没摘,也没换过。
“顾黎。”他忽然叫我的名字,声音很轻。
“嗯?”
“你知道你撒谎的时候,有个小动作吗?”
我心头一跳:“什……什么动作?”
“你会不自觉地摸左手腕。”他盯着我的手,“尤其是说‘前夫’的时候。”
我猛地缩回手,耳根瞬间烧起来。
完了,被看穿了。
“我没有……我是说……”我结巴起来。
小祖宗倒是不怕生,伸手去拉他的袖子:“叔叔,你是我爸爸吗?”
“轰”的一声,我脑子炸了。
“宝宝!闭嘴!”我一把抱紧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陈哲凯却没生气,反而蹲下来,平视着孩子的眼睛:“你觉得呢?”
小祖宗歪头想了想:“你长得像妈妈照片里的那个人。”
我心里咯噔一下。
糟了,上次收拾相册没藏好,她肯定翻到了我和陈哲凯的合影。
“哪有照片!”我强撑,“那是舅舅!你看错了!”
“是吗?”陈哲凯站起身,眼神意味深长地看着我,“顾黎,你确定要继续演下去?”
我咬唇不语。
他忽然抬手,轻轻碰了碰我腕上的银链:“这条链子,我送你的那天,你说过——”
“别说了!”我脱口而出。
空气一下子静了下来。
小祖宗看看我,又看看他,小声嘀咕:“妈妈为什么哭了?”
我没意识到自己眼眶红了。
陈哲凯沉默了几秒,嗓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她……是我的?”
我垂下头,不敢看他。
良久,才点了点头。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收银台,付了钱,一句话没说。
回去的路上,谁都没开口。
车停在我楼下,我解开安全带,抱着小祖宗准备下车。
“顾黎。”他忽然叫住我。
我回头。
他盯着我,眼神复杂得像暴风雨前的海面:“十年前你一声不响消失,现在带着我的女儿回来,就为了骗我一次顺风车?”
我喉咙发紧:“我不是……”
“你是想躲我,还是怕我追究?”他声音冷了下来,“还是说,你觉得,十年过去,我就该忘了?”
小祖宗被吓到了,往我怀里缩:“妈妈……叔叔凶……”
我搂紧她,眼泪终于掉下来:“对不起……我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你。”
陈哲凯闭了闭眼,语气缓了些:“下次,别拿孩子当借口。”
我点头,抹了把脸。
刚推开车门,他又说了一句:“明天下午三点,幼儿园门口,我去接她。”
我猛地回头:“你……你怎么知道她在哪家幼儿园?”
他扯了下嘴角:“你以为,这十年,我真的一点消息都没打听过?”
车门关上,引擎发动,尾灯在夜色中渐行渐远。
我抱着小祖宗站在楼下,风吹得脸颊冰凉。
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一条微信。
【陈哲凯】:她像你,但眼睛,像我。
【陈哲凯】:以后,别让她替你撒谎。
【陈哲凯】:我想见她,也想见你。
5
我抱着外甥女,看着陈哲凯那辆黑色SUV缓缓驶离小区门口。
车尾灯在傍晚的光线下拉出一道暗红的影子,像极了那天他看我时欲言又止的眼神。
小丫头在我怀里扭来扭去,小手一直指着远处,“妈妈!妈妈车!”
我低头看了眼她脏兮兮的小手指,心里有点酸。
这孩子跟我住了三个月,连个“姨”都没叫过。
可一看到顾瑟那辆骚包的白色宝马,立马就跟打了鸡血似的。
“行吧行吧,你妈在那边呢。”我把她轻轻放下来,顺手拍了拍她屁股上的灰。
她跐溜一下就跑了,小短腿跑得飞快,马尾辫一甩一甩的。
我站在原地,风从裙摆底下灌进来,凉飕飕的。
“哟,见着了?”顾瑟抱着女儿走过来,墨镜没摘,声音懒洋洋的。
“见什么?”我没反应过来,还在盯着陈哲凯车子消失的方向。
“陈哲凯啊。”她把女儿换到另一只手,语气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你说那个合作项目的对象?我爸介绍的那个?”我瞪大眼。
“对啊。”她终于摘了墨镜,眯着眼打量我,“你俩碰上了?”
“碰上了……但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干笑两声,“他是来接孩子的。”
“哈?”她一愣,“他接谁的孩子?”
“我外甥女啊!”我翻白眼,“刚才你不看见她扑过去了吗?”
“所以……你们是偶遇?”她挑眉。
“不然呢?你以为我特意打扮成单亲妈妈去相亲现场卖惨?”我翻了个更大的白眼。
她噗嗤笑了,“你还别说,刚才那一幕,真挺像那么回事。”
“像什么?”我警惕地问。
“像离异带娃的独立女性,和事业有成的前男友重逢。”她坏笑着捏了下女儿的脸蛋。
“滚。”我没好气地说,“咱爸是不是把我情况全抖出去了?”
“差不多吧。”她耸肩,“不过人家也没多问,就说‘哦,有个姐姐’。”
“然后呢?”
“然后我爸就说你三十了还没对象,问他有没有合适的朋友介绍。”她学着我爸的腔调。
“你爸真是个人才。”我扶额。
“但陈哲凯没拒绝啊。”她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他拒绝什么?他又不知道是我!”我急了。
“他知道。”她突然笑出声,“我爸提你名字的时候,他手机‘啪’一下掉桌上了。”
我愣住:“……真的?”
“骗你干嘛。”她凑近,“而且你知道最绝的是什么吗?”
“什么?”
“他说高中有个白月光,这么多年都没放下。”她顿了顿,“结果一听说是你,当场沉默三分钟。”
我心跳漏了一拍:“他……说什么了?”
“什么也没说。”她摇头,“就是笑了笑,说‘原来她也单身’。”
我耳朵嗡了一下。
“姐,你别瞎编。”我嘴硬。
“我骗你干嘛?”她歪头,“而且你穿这身米色连衣裙,扎低马尾,跟他当年朋友圈发过的草稿照一模一样。”
“什么草稿照?”我脑子乱了。
“你高二那年校庆,穿这条裙子在樱花树下拍照,结果胶卷坏了。”她笑得更欢,“他说那是他相机里唯一一张没修完的照片。”
我猛地想起那天——
我踮脚想够树枝,差点摔,是他伸手扶了我。
阳光落在他睫毛上,像撒了层金粉。
“所以……”我声音有点抖,“他以为我结婚生子了?”
“嗯。”顾瑟点头,“我爸说你离异带娃,独自抚养外甥女。”
“天啊……”我捂脸,“那我不是在他心里人设崩塌了?”
“谁知道呢。”她耸肩,“说不定他觉得你现在更有味道了。”
“你闭嘴。”我推她一把。
她笑着后退两步,忽然正色:“不过说实话,他人不错。项目会上特别严谨,对我爸从不阿谀奉承。”
“然后呢?”我装作不在意。
“然后我发现——”她压低声音,“他手机屏保是你当年校刊上的照片。”
我呼吸一滞。
“就那张你戴眼镜、扎双马尾、皱眉念演讲稿的。”她补充。
“那会儿我近视才一百度。”我喃喃。
“但他保存了十五年。”她看着我,“你说巧不巧?”
我没说话,只觉得心口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
远处路灯亮了,橘黄的光洒在柏油路上。
像极了那年晚自习后,我们一起走过的那条小路。
“要不……”顾瑟突然说,“你找个机会,重新认识他一次?”
“怎么认识?”我苦笑,“说‘其实我没结婚,孩子也不是我的’?”
“也行。”她坏笑,“或者直接问他:‘你存了我十五年的照片,现在还打算装不认识我吗?’”
我抬脚踹她。
她抱着孩子躲开,笑声散在晚风里。
而我站在原地,忽然很想再见到那个人。
哪怕只是说一句:
“喂,陈哲凯,我未婚,孩子是外甥女,你存的照片可以更新了吗?”
6
反抗无效,高中同学聚会结束后的第三天,我就被顾瑟连拖带拽地塞进了车里。
“你这是去相亲还是上刑场?”我扒着车门不肯走,一脸生无可恋。
“别废话!”顾瑟一脚油门踩下去,反手把车门锁死,“陈哲凯可是咱爸现在最重要的合作方,你再闹腾,回头项目黄了你负责?”
“我又不是去谈生意……”我小声嘟囔。
“但你得给他留个好印象啊!”她扭头瞪我一眼,“再说,你喜欢他那点破事谁不知道?从高中就开始偷看他打篮球,日记本里写满‘今天他又穿了白球鞋’——你自己不害臊我还嫌丢人呢!”
我红着脸缩在副驾上,心里却嘀咕:谁让他当年站在阳光底下,笑得像颗会发光的星星。
出门前她非逼我化妆,还亲自操刀。
“你这眼线画得跟炭笔涂的一样,是要去演黑帮大姐大吗?”她一边嫌弃一边拿棉签给我擦掉重来。
十分钟后,镜子里出现一个干净清透的脸蛋,眉眼温柔,唇色是淡淡的豆沙粉。
“行吧,勉强能见人。”她满意地点点头,顺手往我包里塞了瓶胃药,“记得啊,别提前夫,别犯轴,更不准喝冰水!”
“知道了知道了,妈——”我故意拖长音。
“少贫!”她敲我脑袋一下,“这次机会难得,人家都主动问起你了,你还装失联?装给谁看?”
车子停在城北那家复古风的小咖啡馆门口,梧桐树影斜斜地洒在玻璃窗上。
她把我推下车,临走还不忘叮嘱:“敢跑试试?我直接打电话给你爸!”
车尾气呛得我咳了两声,我站定,抬眼就撞进一双熟悉的眼睛里。
陈哲凯坐在靠窗的位置,正低头翻书,察觉到视线,缓缓抬头。
四目相对的瞬间,时间好像倒流回十年前。
“就这么不想见到我?”他合上书,声音低低的,带着点笑意。
“没、没有的事。”我慌忙摆手,耳朵尖发烫,“就是……太久没见,有点懵。”
“十年。”他轻声说,“整整三千六百五十天。”
我愣住:“你还真数过啊?”
他笑了下,没答,只招手叫来服务员:“给她换杯温水,不要冰的。”
我张了张嘴想抗议,又乖乖闭上了。
以前在学校,我仗着自己肠胃不好,天天吃辣条配冰可乐,结果疼得直冒冷汗。每次都是陈哲凯冲去小卖部买热牛奶,边递过来边皱眉:“你就不能对自己好一点?”
那时候我觉得他啰嗦,现在听这一句“换温水”,鼻子莫名一酸。
“所以……”我干笑两声打破沉默,“最近工作挺忙吧?听说你爸和我爸在谈新项目?”
“嗯。”他点头,“不过今天约你出来,不是为了谈项目。”
“那是……?”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忽然问:“还记得你最爱吃的那家蓝莓马卡龙吗?”
我猛地抬头:“你说‘云朵甜坊’?那店早搬走了啊,我找遍全城都没找到同款。”
“师傅没走。”他说,“只是换了地方,藏在这条街最不起眼的巷子里。”
服务员端上托盘,精致的马卡龙一字排开,颜色柔和得像小时候美术课上的蜡笔。
我伸手拿起一枚浅蓝色的,咬了一口。
外皮酥脆,内馅绵密微凉,蓝莓果酱的香气在舌尖炸开——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天呐……”我睁大眼睛,“真的是那个味道!你怎么找到的?”
“跑了二十七家小店。”他语气平静,“问了三个离职员工,最后在一个社区厨房里找到了老师傅。”
我怔住了:“你……为这个花了多久?”
“三年。”他看着我,“每年生日我都让人试着复刻,直到今年才成功。”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顾黎。”他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你喜欢的东西十年没变,我喜欢你也一天都没变过。”
我捏着马卡龙的手微微发抖,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那你当初……”我终于鼓起勇气问出口,“为什么要分手?明明一切都好好的……”
他沉默了几秒,指尖轻轻摩挲着咖啡杯沿。
“因为我爸查出癌症晚期。”他缓缓开口,“治疗要出国,家里压力太大。我不想拖累你,更不想让你陪我熬那些看不到光的日子。”
我愣住了。
“我没告诉你,是因为……”他苦笑,“你那时候太耀眼了,画画拿奖,被保送美院,未来一片光明。而我,只想悄悄退出你的世界。”
“所以你就一声不吭地消失了?”我的声音有些抖,“连句再见都没有?”
“对不起。”他低头,“但我真的以为,那是对你最好的选择。”
空气安静了几秒。
我吸了吸鼻子,努力挤出一个笑:“那你现在呢?你爸好了吗?”
“三年前康复回国。”他说,“我也终于有资格重新站在你面前。”
我低头看着手里剩下半块的马卡龙,忽然笑了:“你知道吗?我离婚那天,特意跑去城东找了家据说最像‘云朵甜坊’的店。”
“然后呢?”
“难吃得要命。”我耸肩,“但从那天起我就明白了——有些人,有些味道,错过了就再也复制不了。”
他静静地看着我,眼里有光在闪。
“所以……”我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这次你要是再敢不告而别,我就把你画成丑八怪贴满公司走廊。”
他先是一怔,随即笑出声来,眼角都有些泛红。
“成交。”他伸出手,“这次换我追你,好不好?”
我犹豫一秒,把手放进他掌心。
“可以。”我眨眨眼,“但你要答应我,以后每天都要给我带一块马卡龙。”
“行。”他握紧我的手,“只要你愿意回家。”
窗外阳光正好,照在两人交叠的手上,暖得像一场迟到十年的春天。
7
当年第一次听说陈哲凯这名字,还是从闺蜜林小雨嘴里蹦出来的。
“哎你知道不?高二(3)班那个陈哲凯,数学竞赛省一等奖,人还长得挺耐看,就是冷得像块冰。”
我正啃着辣条,头也不抬:“学霸?跟我有啥关系,我又不是靠数学吃饭的。”
那时的我刚考上重点高中,仗着初中底子不错,高一就彻底放飞自我。
上课睡觉,下课追剧,作业全靠抄,成绩稳居班级中游——不上不下,活得特别佛系。
直到那天数学作业又没写完,而明天就要交。
我急得在教室里转圈圈,眼看课代表已经开始收本子了。
“完了完了,老张明天肯定要抽查!”
我眼尖地看见陈哲凯的作业本还摊在桌上,人却去了洗手间。
“拼了!”我一个箭步冲过去,抓起本子就开始狂抄。
字迹工整得像打印出来的一样,每一步推导都清清楚楚。
我边抄边忍不住嘀咕:“要是这人能当我男朋友就好了……这样我就能天天第一个抄作业了。”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行啊。”
我猛地回头,陈哲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我背后,手里拎着半瓶矿泉水,眼神平静地看着我。
我差点把笔甩出去:“你、你啥时候回来的?!”
他走过来,轻轻抽走自己的本子,语气淡得像在说天气:“我说,可以当你男朋友。”
我愣住:“啊?”
“你说‘要是当我男朋友就好了’,我说,行。”他顿了顿,“后面那句我没听见,但前面这句,我答应了。”
我脸一下子烧起来:“我那是开玩笑的!”
“我知道。”他笑了下,嘴角微微扬起,“但我当真了。”
从那天起,陈哲凯就成了我名正言顺的男朋友。
没人信,连我自己都不信。
林小雨拉着我在厕所隔间里确认八百遍:“你确定不是梦?陈哲凯?那个全年级前十、从不跟女生说话的陈哲凯?跟你在一起了?”
“我也懵啊。”我捂着脸,“我就想抄个作业而已……”
可他真的开始教我数学。
不是简单地让我抄答案,而是坐在我旁边,一道题一道题讲。
“你看这里,为什么要设这个辅助角?因为原函数周期性太乱,换个角度就好解了。”
我听得云里雾里:“能不能说得通俗点?比如……用奶茶举例?”
他一顿,居然还真配合:“好比你想买杯奶茶,A店排队长但味道好,B店快取但甜过头。你要做最优选择,就得建立一个模型——就像这道题。”
我噗嗤笑出声:“你真是个人才。”
他看着我笑,眼里也有了光:“你一笑,题都变得简单了。”
后来每次午休,他都会带我去食堂。
“排这么久队干嘛?”我抱怨,“就为了个狮子头?”
“你喜欢吃。”他说,“而且你不爱吃青菜,得补点蛋白质。”
我抬头看他端着餐盘的侧脸,忽然觉得心跳漏了一拍。
原来有人会记得你爱吃什么、忌什么、胃不好不能喝冰的,却还是会默默给你买常温可乐。
高三那年,我从班里三十多名一路冲到前十五。
高考结束那天,我查完成绩直接哭了。
“我考上本地一本了!陈哲凯!我真的做到了!”
他在电话那头轻声说:“我一直知道你可以。”
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走下去。
可毕业典礼那天,他在教学楼后面的梧桐树下拦住我。
阳光斜斜地洒在他脸上,逆着光,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们分手吧。”他说。
我手里的小熊挂件差点掉地上:“为什么?”
“没什么原因。”他声音很轻,“就是……该结束了。”
我没哭,只是站在原地,像被抽走了力气。
后来我才明白,有些结束根本不需要理由,就像有些喜欢,从来就没被好好说出口。
十年过去了。
我和他在一家咖啡馆重逢。
他穿着浅灰色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面前摆着一份文件,眉头微皱,好像还在算什么东西。
“好久不见。”我坐下,声音有点抖。
他抬头,笑了笑:“嗯,好久不见。”
服务员端来蛋糕,他顺手帮我切了一块,推到我面前。
“你还记得我喜欢水果捞?”我盯着那颗红艳艳的草莓,鼻子突然发酸。
“记得。”他说,“左街那家,老板娘总多给你加芒果。”
我叉起草莓,咬了一口,甜得发苦。
“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我鼓起勇气,“当年……你为什么答应跟我在一起?就因为我那句‘要是当你男朋友就好了’?”
他沉默了几秒,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
“因为我喜欢你。”他说得很慢,“非常非常喜欢。”
我怔住。
“你喜欢学校左街的水果捞,每天午饭必点食堂三楼的狮子头,明明胃不好还爱吃辣喝冷饮,冬天穿裙子不穿秋裤,考试前夜一定熬夜刷题……”
他抬眼看着我,“我知道你当初那句话是玩笑,可对我来说,那是全世界最认真的一次告白。”
我喉咙发紧:“可我……那时候根本没想过谈恋爱。”
“我知道。”他点头,“所以我也没指望你能多喜欢我。我只是想,哪怕你只喜欢我一点点,我也愿意用全部去喜欢你。”
眼泪终于滚下来。
“对不起……”我低声说,“如果当时你问我喜不喜欢你,我可能只会说‘还行吧’。我不懂珍惜,也不知道你会那么认真。”
“但现在呢?”他问。
我吸了吸鼻子:“现在?我现在才知道,错过一个这么喜欢你的人,有多傻。”
他笑了,这次笑得深了些:“傻姑娘。”
“你才是。”我抹了把眼泪,“十年了,你还记得我所有毛病。”
“忘不掉。”他说,“有些人,哪怕只陪你走一段路,也会在心里住很久。”
我盯着他指尖残留的粉笔灰,忽然想起那些午后的自习室,他一笔一画为我讲解的样子。
“陈哲凯。”我轻声喊他名字。
“嗯?”
“如果……现在重新开始,你还愿意吗?”
他没立刻回答,而是拿起叉子,把剩下那块蛋糕慢慢推到我这边。
“你说呢?”他看着我,眼里有星光闪动,“我等这一天,比你想象的,要久得多。”
8
车停在我家楼下那盏昏黄的路灯旁,引擎声一熄,整个世界好像都安静了。
我手搭在车门把手上,正准备推门下车,陈哲凯却突然开口:“你是不是换手机号了?”
声音低低的,像是随口一问,可我听得出他藏在语气里的试探。
我顿了一下,指尖微微发紧,“嗯,换了。”
“什么时候的事?”他转过头来看我,眼睛在夜色里亮得有点晃人。
“毕业那年……去看画展的时候,手机被偷了。”
我说得轻描淡写,其实那天的记忆一点都没忘——人挤人的展厅,我低头拍照,再抬头时包就被人划了口子。
陈哲凯盯着我看了好几秒,忽然笑了下,肩膀松下来,“我还以为……这么多年,你是故意躲着我。”
他的声音有点哑,像风吹过旧磁带。
我的心猛地一缩,“没有不想见你。”
话出口才发现太急,语气软得不像自己。
他听见了,嘴角慢慢扬起来,“那就下次再见?顾黎。”
还是那副笃定的样子,仿佛早就知道我会答应。
我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又被他绕进去了。
明明每次都说要保持距离,结果三句话不到就被他牵着鼻子走。
“你每次都这样。”我小声嘀咕,推开车门跳下去。
风有点凉,吹得裙角轻轻摆动。
“哪样?”他在车里笑着问。
“装不经意,其实步步为营。”
我没回头,但能感觉到他在看我。
回到家,刚踢掉高跟鞋,手机“叮”一声响。
是微信好友验证,头像是那只胖乎乎的小企鹅,站在玻璃缸里歪着脑袋,背景是蓝幽幽的水光。
我盯着那张图看了好久。
这张卡,是我陪他去营业厅办的。
那天他还不会填资料,非让我站旁边一句句念给他听。
现在想想,他八成是故意的。
我躺在床上,把脸埋进枕头里打了个滚,心跳快得莫名其妙。
手指却很诚实地点了“通过”。
消息几乎是瞬间弹出来。
【周六去看画展吗?顾黎,是你最喜欢的那位画家。】
我盯着屏幕笑了一下,回得干脆利落:【不去。】
这是第一次见面后直接拒绝他。
以前不是没机会,只是总在最后一刻心软。
但我这次有别的打算。
看到那个小企鹅头像时,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我想重新走一遍我们走过的路。
从水族馆开始。
看看这一次,我会不会真的爱上他。
我打字的速度比平时慢了一拍:【我想去水族馆,去看那只小企鹅。】
发送前深吸一口气,像是在赌什么。
【好。】
他秒回,还是两个字,干净利落。
我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很久,忍不住笑出声。
这家伙,连敷衍都懒得演。
可下一秒他又发来一条:【记得穿暖和点,上次你站太久,出来直打喷嚏。】
我怔住。
那是五年前的事了。
那次看完企鹅,我们在门口等出租车,寒风吹得我缩成一团。
他把自己的围巾裹在我脖子上,说:“你记性差,我得替你记住。”
我以为他早忘了。
我咬着唇,回了一句:【你还记得这么多?】
【我记得的事多着呢。】他回得很快,【比如你说企鹅走路像喝醉的企鹅,然后自己笑到岔气。】
我翻个身,抱着手机蜷在床角,声音不自觉地放软:【那时候真傻。】
【我不觉得。】他说,【我觉得那天的你,特别可爱。】
窗外的风轻轻拍着玻璃,我的心也跟着颤了一下。
原来有些事,从来不是单方面的遗忘。
有些人,一直站在原地,等着你回头。
9
去水族馆那天,阳光刚好,不晒也不阴,风轻轻吹过发尾,像在提醒我今天会发生点什么不一样的事。
我对着镜子转了个圈,挑了条平时压箱底的淡黄色裙子,裙摆有点蓬,走起路来像朵刚开的小向日葵。
“就它了。”我自言自语,顺手抓起那支用了三年的护手霜抹了抹手。
可刚走到门口,我又折回去换了双小白鞋,还特意喷了点柑橘味的香水。
“你说我是不是有病?”我对着空气吐槽,“见个老朋友至于这么紧张?”
但心里清楚,不是“老朋友”那么简单。
打开车门的时候,我一眼就看见他站在水族馆门口,卡其色风衣被风吹得微微鼓起,手里拎着两个保温杯,站姿笔直,像棵松树。
我忍不住笑出声:“哇,你这是来野餐还是来相亲?”
陈哲凯听见声音转过头,眼神一亮,嘴角勾了一下:“你迟到了七分钟。”
“谁让你穿得这么正式,我还以为走错片场了。”我走近,故意打量他,“风衣配保温杯,下一秒就要开始讲《热力学第二定律》?”
“那是你的早餐豆浆。”他把其中一个递给我,语气淡淡,眼里却带笑。
我接过杯子,温温的,刚好入口。
“你还记得我喜欢喝这个?”
“嗯。”他点头,“无糖,三分豆香,七分米浆。”
我愣了一下,心里像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
“所以……你每天都带两杯?”
“有时候。”他轻描淡写地回答,然后岔开话题,“走吧,企鹅快下班了。”
我噗嗤笑出来:“企鹅还有上下班?”
“高龄企鹅爷爷作息规律,十一点半准时午休。”他一本正经地说。
我们边走边聊,玻璃隧道里蓝光幽幽,鱼群从头顶游过,像流动的星河。
“我记得以前那只白毛拼成爱心的企鹅呢?”我踮脚张望,“怎么找不到了?”
“它升级当爷爷了。”陈哲凯指了指角落,“在那边,正在教小孙子走路。”
我顺着看过去,果然,一只毛发泛黄的老企鹅慢悠悠地摇晃着,身后跟着三只跌跌撞撞的小家伙。
“天啊,它居然还在!”我激动地拉住陈哲凯的袖子,“十年前咱们来看它的时候,管理员就说它是‘最长寿企鹅’,结果现在都成祖宗辈了。”
“它活得比我们都讲究。”陈哲凯笑了,“每天散步三趟,吃鱼要剥皮,睡觉必须背对灯光。”
“你管得真细啊。”我调侃他。
“毕竟……”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每次你不在的时候,我都来看看它。”
我心头一颤,没接话,怕自己一开口,声音会抖。
这时一群小朋友举着小红旗跑了过来,叽叽喳喳围在玻璃前。
“企鹅是怎么走路的呀老师?”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举手问。
老师蹲下来说:“谁能模仿一下?”
立刻有个小男孩冲出来,双手贴身,五指并拢,左右摇晃着走,动作惟妙惟肖,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太像了!奖励一朵小红花!”老师给他贴了一朵。
我看得入神,嘴角还没放下,突然眼前出现一个草莓冰淇淋。
“给你的。”陈哲凯说。
“我不胖吗?”我假装严肃。
“今天破例。”他咳嗽一声,耳尖微红,“就一次。”
“秦老师不夸我,我就收回。”他眨了眨眼。
我咬了一口冰淇淋,凉丝丝的甜味在舌尖化开。
“那你先学个企鹅走给我看看?”
“条件交易?”他挑眉。
“成交。”
话音刚落,他就真的双手贴身,低头含胸,一摇一摆地朝我走来。
一米八五的高个子,穿着风衣,步伐滑稽又认真,活像个被生活逼疯的上班族。
我笑得差点把冰淇淋甩出去:“哎哟我的妈,这什么反差萌!”
“秦老师——”他走到我面前,歪头,眼睛亮亮的,“为什么不夸我?”
“你超棒!”我举起沾了点冰淇淋的手,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他没躲,反而伸手捏住我的手指,掏出一张纸巾,动作熟练地擦干净。
“你随身带纸巾的习惯,十年没变。”我小声说。
“因为你知道你总是吃东西弄得到处都是。”他低声回,“高中时你吃蛋糕,奶油蹭到鼻子上,全班都在笑,只有我没敢看你。”
我猛地抬头:“那时候……你也注意我?”
“怎么可能不注意。”他牵起我的手,轻轻塞进他风衣口袋,“我连你哪天穿什么颜色的袜子都记得。”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指尖在他掌心微微发烫。
“所以……”我声音轻得像梦呓,“十年前我在水族馆做什么?”
他低头看我,笑了:“在拍企鹅。”
“那你呢?”
“在拍你。”
10
车子刚发动,窗外的夜色像一块柔软的绒布缓缓铺开。
我坐在副驾驶,手不自觉地摩挲着腕上的企鹅手链,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却莫名带着点暖意。
陈哲凯没说话,只是轻轻调高了空调温度。
“冷吗?”他瞥我一眼,声音低低的。
“不冷。”我摇头,又补充,“就是……有点舍不得。”
红灯亮起,车停在路口。路灯的光斜斜打进来,照在他侧脸上,轮廓分明得像电影镜头。
“刚才那句话,”他忽然开口,“你说‘这条路要是长一点就好了’——为什么?”
我歪头看他,“你觉得呢?”
他轻笑,“因为你在想我?”
“哎哟,自恋。”我轻推他肩膀一下,耳尖却悄悄红了。
“可你没否认。”他嘴角扬起,眼神亮得惊人。
我转开视线,假装看外面,“我只是觉得……回家太快了,今天才刚开始就结束了。”
“那下次我们绕远路。”他说得自然,像在讨论明天吃什么。
“真的?”我眼睛一亮。
“骗你是小狗。”他抬手比了个发誓的手势,随即又收回去,“算了,我当总裁的,不能发这种誓。”
我扑哧笑出声,“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啊。”
绿灯亮了,他重新踩下油门,手却悄悄伸过来,轻轻覆上我的。
十指相扣的瞬间,心跳漏了一拍。
第二天他果然又约我,说是带我去公司看看。
“别穿得太随意。”他早上发语音时还特意叮嘱。
我挑了条米白色针织裙,配了双裸色小高跟,头发松松挽起,耳坠是那只企鹅造型的银饰——和手链一套。
到停车场时,远远就看见语文课代表顾黎站在一辆黑色奔驰旁。
她今天穿了条墨绿色丝绒长裙,衬得整个人气质出挑,身后的男人圆脸微胖,手里拎着公文包,神情拘谨。
“顾黎?”我走近打招呼,语气尽量自然。
她抬头,愣了一下,“顾黎?是你啊!”
“没想到在这儿碰见你。”我笑了笑,下意识把香奈儿包包往身后藏了藏。
“你也来这儿?”她打量我,“找陈哲凯?”
“嗯。”我点头,“他让我来参观公司。”
她眼神微妙地闪了闪,“真巧,我老公是做新能源项目的,正好想找陈总聊聊合作。”
她身边的男人立刻堆起笑容,“久仰大名,久仰大名。”
我没接话,只淡淡一笑,“陈哲凯挺忙的,待会儿还有个董事会。”
“哦……那没关系,我们可以等。”顾黎语气依旧热情,但眼底有丝尴尬。
我正要走,突然想到什么,笑着补了一句:“其实我也挺想留在这发展的,以后还能给孩子找个后爸,多好。”
空气瞬间凝固。
顾黎的笑容僵在脸上,她老公更是瞪大了眼。
我耸耸肩,“开玩笑的,别当真。”
说完转身就走,高跟鞋敲在地面上清脆作响,心里却爽得不行。
刚出地下车库,就看见陈哲凯靠在玻璃门前等我。
他今天穿了件深灰色西装,领带打得一丝不苟,袖口露出一截精瘦的手腕,戴着块百达翡丽。
“怎么自己来了?”他迎上来,眉头微皱,“我不是说我去接你?”
“你开会呢。”我把包递给他,“我自己又不是不认识路。”
他接过包,顺势牵住我的手,“下次别这样,万一迷路了怎么办?”
“总裁大人,这可是你公司楼下,哪那么容易迷路。”我调侃。
他低笑一声,“那你刚刚在停车场,是不是又嘴欠了?”
我装傻,“谁啊?我这么乖的人?”
“顾黎都微信跟我抱怨了。”他挑眉,“说你一句话把她老公吓得差点当场辞职。”
我忍不住笑出声,“那他心理素质也太差了吧。”
“不过……”他忽然凑近,呼吸扫过我耳畔,“‘给孩子找个后爸’?这话你是故意说给我听的吧?”
我心跳猛地加快,“你想多了。”
“是吗?”他直起身,眼里带着笑,“那我现在正式邀请秦小姐,以私人身份参观本公司——电梯虽不是专用的,但我可以全程陪同。”
“哇,这么隆重?”我故作惊讶,“人家总裁文里,女主第一次进公司,都是坐着私人电梯上去,然后女配就会说,那可是总裁才能坐的电梯。”
“抱歉,我们公司没那玩意儿。”他一本正经,“秦小姐还愿意当女主吗?”
我故意拖长音,“看你表现咯。”
他低笑,牵着我走进大厅。
前台小姑娘看到我们牵手进来,眼睛瞬间睁大,手指都在抖。
“陈、陈总好……这位是?”
“我女朋友。”陈哲凯说得干脆利落。
我猝不及防,脸一下子热了。
“啊……好、好的!需要我安排会议室吗?”
“不用。”陈哲凯摇头,“带我们去顶层露台吧,我想让她看看风景。”
“现在?可天气有点阴……”
“没事。”他看向我,“陪我看会儿云,也挺好。”
露台上风有点大,他脱下西装外套披在我肩上。
远处城市高楼林立,天边乌云翻涌,像一场暴雨将至。
“你知道吗?”他忽然说,“那天同学会,你喝醉了抱着我说‘陈哲凯你能不能快点追我’,我还以为是酒话。”
我猛地转头,“我……我说了这个?”
“嗯。”他笑,“还说我再不行动,你就改嫁王胖子了。”
“天呐!”我捂住脸,“我真是疯了……”
“可我很庆幸你说了。”他轻轻拉开我的手,认真看着我,“要不然,我可能还在犹豫要不要重新靠近你。”
我鼻子一酸,“你那时候……是不是早就想复合了?”
“从你朋友圈发第一条动态开始。”他低声,“那张你在海边的照片,风吹起你的头发,我就知道——我这辈子,还是只想和你一起走完这条路。”
雨终于落下,第一滴砸在唇上,凉凉的。
他低头吻下来的时候,世界安静得只剩下心跳。
后来我常想,有些感情从来不需要轰轰烈烈的告白。
就像这条路,明明很短,却足够让我们重新爱上彼此。
11
我瘫在陈哲凯办公室的真皮沙发上,手机屏幕亮着贪吃蛇的游戏界面。
“这破蛇今天怎么这么顺?”我一边嘀咕一边猛戳加速键,“吃吃吃,全给我吞了!”
结果刚得意两秒,一条瘦得跟牙签似的蛇从角落钻出来,一个漂移把我撞死了。
“靠!谁设计的这关卡,太阴险了吧!”我气得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扔。
桌上的小点心还冒着热气,芝麻酥、糯米糍、桂花糕摆了一排,旁边那杯豆浆飘着豆香,上面浮着一层薄薄的油皮——我最爱这样喝。
我伸手剥了块酥皮放进嘴里,咔嚓一声,甜味在舌尖炸开。
“你倒是挺会享受。”身后突然传来低沉的声音。
我吓了一跳,回头看见陈哲凯站在门口,领带松了半截,袖口卷到手肘,眉心皱成个“川”字。
“你不忙啊?”我嘴硬,“我还以为总裁日理万机呢。”
他走过来坐下,揉了揉太阳穴:“刚开完三个会,财务、法务、市场,全是烂摊子等着收尾。”
“啧,真不像小说里写的那种天天撩女主的霸总。”我笑出声,“现实版总裁就是加班狗。”
他瞥我一眼:“你要真觉得我闲,明天来开会?坐我旁边,全程记笔记。”
“免了免了!”我连忙摆手,“我来这儿是疗伤的,不是来殉职的。”
视线无意扫过墙,我愣住了。
墙上挂着一幅插画:一只胖猫扑向毛线团,爪子却被缠得死死的,尾巴翘得老高,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脸生无可恋。
“这不是……”我猛地站起身,凑近细看。
右下角那个歪歪扭扭的签名——“阿柒”,是我大学时用的笔名。
“这幅画,是我大二卖出去的第一张!”我声音都抖了,“才卖八百块,我在家族群里发了三天红包,我妈还以为我中彩票了。”
陈哲凯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我。
“那时候穷得连泡面都吃两顿,可画被人买走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像个艺术家。”我笑了笑,眼眶有点发热,“没想到……它现在挂在这儿。”
我推开门走出去,走廊灯光柔和,两侧墙上挂着几幅装饰画。
脚步忽然停住。
其中一幅,是我在三年前画的《雨夜咖啡馆》。穿红裙的女孩坐在窗边,手里握着半杯冷掉的拿铁,窗外霓虹模糊成一片光晕。
“这张……拍卖会上卖了四万二。”我喃喃道,“那天我直接冲去房产中介,订了南山区那个小公寓。”
我记得很清楚,签完合同出来,天上下着小雨,我站在路边啃汉堡,眼泪混着雨水往下掉。
那是我第一次真正属于自己的家。
“原来这十年,你一直偷偷收藏我的画?”我转身问他,声音轻得像梦呓。
陈哲凯靠在门框上,西装外套搭在手臂,衬衫扣子解了两颗。
“你说呢?”他挑眉,“我公司的墙,当然只能挂一个人的作品。”
“谁啊?”我故意装傻。
“还能有谁?”他走近一步,低头看我,“女主的画,不挂满整栋楼,对不起我这身份。”
我鼻子一酸,差点当场哭出来。
“那你最喜欢哪一幅?”我仰头问。
他没回答,反而牵起我的手:“走,给你看个宝贝。”
“啥宝贝?不会是你珍藏的初恋合照吧?”我调侃。
“再胡说,把你扔楼梯间。”他捏了下我手指,力道刚好让我闭嘴。
办公室抽屉拉开,他小心翼翼取出一个深蓝色丝绒相框。
玻璃擦得锃亮,里面是一张泛黄的草稿纸。
十几条函数曲线歪歪扭扭地爬满纸面,每个公式都被我画上了脸——有的咧嘴大笑,有的翻白眼,还有一个戴着墨镜跳街舞。
“这是……”我瞪大眼睛,“我高中数学作业?”
“高二,我布置的练习题。”陈哲凯低声笑,“你一道都不会做,就在草稿纸上涂鸦。”
“你还记得?”我声音发颤。
“我记得你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脸红得像番茄。”他指尖轻轻抚过纸角,“后来这页被我收走了,你说‘还我!那是我的艺术遗作!’”
我噗嗤笑出声:“我当时是不是还追着你绕教室跑了三圈?”
“嗯,最后摔在讲台上,全班笑疯了。”
我们俩同时沉默下来。
那张纸明显被精心修复过,褶皱抚平了,边缘贴了加固条,甚至连我当初用红笔写下的“好烦啊!!!”都原封不动保留着。
“你留着它干嘛?”我小声问。
“因为这是你第一次,把心事画给我看。”他抬眼看我,“别人看不懂这些乱七八糟的符号,但我知道,你在说‘我很累,但我还在努力’。”
我鼻子猛地一酸,眼泪啪嗒砸在相框上。
“其实……我也留了个东西。”我吸了吸鼻子,“本来想送给你的。”
“什么?”
“羊毛毡。”我说,“分手前那阵,我偷偷学的。”
他眼神微动。
“先是做了个胡萝卜,丑得像坨泥。”我笑着抹眼泪,“后来练了好几天,终于做出一只小企鹅——圆滚滚的身子,黑背白肚,戴个小领结。”
“然后呢?”
“然后……我没送出去。”我低头搓着手,“那天我在你家门口站了半小时,最后还是跑了。路上太紧张,一直捏着它,等我发现的时候,翅膀断了,一只眼睛也被蹭没了。”
“所以你就再也不碰了?”
“嗯。材料全塞进柜子底,钥匙一锁就是八年。”
走廊静了几秒。
“那你现在……”他忽然察觉什么。
我从包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打开。
里面是一只穿着小西装的瘦企鹅,胸前白色绒毛拼成一个倒置的爱心,眼睛一大一小,但眼神特别认真。
“重做的。”我递给他,“教程里的企鹅胖乎乎的,我的这只……大概反映了我手残的本质。”
陈哲凯接过,指尖摩挲着企鹅的小领结。
“它穿西装,是因为……”我轻声解释,“我记得你说过,最讨厌穿正装的人虚伪。可如果你穿,我就希望你是开心的。”
他忽然把我拉进怀里,力道大得让我踉跄一步。
“阿柒。”他在耳边低语,“你知道吗?我办公室保险柜里,还锁着那只残缺的企鹅。”
我猛地抬头:“真的?”
“断翅膀那只,我用树脂封起来了。”他笑了,“我一直等着,等你亲手补上新的。”
我抱住他,把脸埋在他颈窝。
“这次不逃了。”我说,“画也好,企鹅也好,我都给你。”
“晚了。”他收紧手臂,“这些东西,我已经藏了十年。”
“那正好。”我蹭着他肩膀笑,“以后我的新画,你得按市价付款,不准再偷偷拍卖截胡。”
“行。”他吻了下我发顶,“不过有个条件。”
“你说。”
“下次做羊毛毡,我们一起。”
12
做的时候满是动力,一针一线都带着心跳。
想着他看到礼物时的表情,我就忍不住嘴角上扬。
可真到了要送出去的那天,我整个人却像被钉在了原地。
站在他办公室门口,手心出汗,脚底发黏,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门半开着,陈哲凯正低头看文件,眉心微皱,侧脸线条干净利落。
我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脚步轻得像猫。
“有事?”他头也没抬,声音低低的。
“没……没事。”我干笑两声,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衣角。
他终于抬眼,目光在我脸上扫了一圈,忽然笑了:“你这表情,要么想辞职,要么有秘密。”
“谁想辞职啊!”我翻白眼,“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那就是——”他把笔放下,身体往后一靠,“有东西要给我。”
“你怎么老这样!”我瞪他,“每次都猜得准,烦死了。”
“被我骗到了吧?”他挑眉,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说吧,藏哪儿了?”
“才不是你骗到的,是我自己愿意给的!”我气鼓鼓地从包里掏出那个毛茸茸的小企鹅。
“喏,给你。”
他接过,指尖蹭过我掌心,痒得我缩了下手。
“这啥?”他歪头打量,“企鹅?还挺像模像样。”
“羊毛毡的,我亲手做的。”我小声补充,“费了好几个晚上呢。”
“哦?”他眯起眼,“那它像谁?”
“……像你。”
“像我?”他一愣,随即笑出声,“我长得像企鹅?”
“不是!”我急了,“我是说……笨笨的,但挺可爱的。”
他愣住,眼神突然温柔下来,“所以你觉得我很可爱?”
“谁说的!我是说企鹅!”我转身就想走,却被他叫住。
“等等。”
他把小企鹅轻轻放在桌上,又从盆栽里摘了片绿叶,稳稳扣在它头顶。
“帽子有了,正式上岗。”
“你能不能别这么幼稚!”我捂脸,“那是我辛辛苦苦做的!”
“所以我才要供起来啊。”他笑着看我,“你看,它现在可是我的办公桌C位。”
我没忍住笑了,又赶紧憋回去,“你迟早有一天会被同事笑话死。”
“让他们笑去。”他耸肩,“我乐意。”
那天晚上,朋友圈炸了。
他发了一张特写:小企鹅端坐在文件堆前,叶子帽子歪歪的,背景还是他的办公桌。
配文就俩字:“家属。”
底下评论瞬间刷屏。
“哥,你桌上的玩具成精了?”
“这啥玩意儿?新出的AI周边?”
“陈哲凯你是不是压力太大了?”
我躲在被窝里刷手机,脸烫得能煎蛋。
第二天见他,我直接锤他肩膀:“你发那个干嘛!全公司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他装傻,“知道我有个心灵手巧的女朋友?”
“谁是你女朋友!”我压低声音,“还没确定关系呢!”
他盯着我看了三秒,忽然凑近,鼻尖几乎碰上我的额角。
“那现在呢?”
我僵住,心跳漏了半拍。
“现、现在也还没……”
“行。”他退开,笑得人畜无害,“等你爸妈点头,我再正式宣布。”
“你还有完没完!”
一周后,我带着陈哲凯回了家。
我爸一开门就上下打量他,“你就是那个顾黎常提的陈哲凯?”
“伯父好。”陈哲凯递上水果礼盒,笑容得体。
“哎哟,小伙子挺精神。”我爸拉着他就聊开了,“听说你在投行?现在市场怎么样?注册制落地对一级市场影响大不大?”
“爸!”我急得直拉他袖子。
“别打断大人说话。”我爸摆手,“我正好请教请教。”
陈哲凯倒是应对自如,专业术语一套一套的,我爸越听越高兴,直接把他拽进书房。
我妈则把我拖进厨房,锅铲指着我鼻子:“你老实交代,是不是给他下药了?”
“妈!你说什么呢!”我差点呛住。
“不然人家一个高材生,年薪百万,长得也不赖,咋就看上你了?”她压低声音,“你是不是偷偷给他吃什么偏方了?”
“哪有!我是凭实力吸引的好吗!”
“切,你小时候画画能把蜡笔涂到鼻孔里,还实力?”
“我现在是插画师!有名有号的!你知道‘小岛漫游’系列吗?那都是我画的!”
“哦——”她拖长音,“怪不得最近邻居老夸你,说你闺女厉害,二十多就当自由职业者,还不用上班。”
“那是创作!不是不上班!”
正说着,陈哲凯走进厨房,手里拿着空水杯。
“阿姨,水烧好了吗?我帮您倒。”
我妈愣了两秒,突然叹气:“唉,可怜的陈哲凯,年纪轻轻,眼睛就这么不好使。”
“妈!”
“别喊了。”她拍拍我手,“算了,反正你也长大了。只要他对你好,妈就认。”
晚饭桌上,我爸还在追问IPO排队周期,陈哲凯耐心解答。
我妈一个劲给他夹菜,“多吃点,工作累,得补。”
我低头扒饭,偷偷看他一眼。
他察觉到,冲我眨了眨眼。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这个笨企鹅,好像也没那么幼稚了。
13
顾瑟冲我眨眨眼,眼尾那颗小痣跟着一跳,笑得贼兮兮的。
“说真的,你俩突然就在一起了?不会是被谁逼的吧?”她一把拽住我的手腕,把我拉到宴会厅角落的落地窗边。
玻璃映出我们两个的身影,外面夜色沉沉,灯光碎了一地。
我翻了个白眼,“你们这些人,电视剧看多了吧?哪有那么多阴谋诡计。”
她歪着头打量我,像在判断我有没有撒谎。
“可你们之前连话都不怎么讲,怎么突然就订婚了?是不是签了什么协议?家族联姻那种?”
我忍不住笑出声,“天呐,你是从哪个民国小说里穿越来的?”
她轻轻掐了我胳膊一下,“别躲啊,说正经的,他到底图你啥?”
我顿了顿,忽然觉得心里某个地方软了一下。
“他图我喜欢他,我也图他喜欢我。”我低声说,“就这么简单。”
顾瑟愣了一下,随即捂嘴偷笑,肩膀一抖一抖的。
“哇——这话说得也太甜了吧!陈哲凯这人平时冷得跟冰山似的,居然也会追着一个人跑?”
我刚想反驳,余光一扫,整个人僵住了。
陈哲凯正站在我身后,手里端着杯香槟,嘴角微微扬起。
他什么时候来的?听到了多少?
我耳朵瞬间烧了起来。
他没说话,只是朝顾瑟点了点头,然后自然地牵起我的手,“走,外头风大,别站太久。”
我回头看了顾瑟一眼,她冲我挤眉弄眼,做了个“你完了”的口型。
我瞪她一眼,乖乖跟着陈哲凯走了出去。
夜晚的花园静悄悄的,路灯昏黄,照得石板路泛着微光。
“刚才……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他忽然开口,声音低低的,带着点笑意。
我咬着嘴唇,“那你……不许当真。”
“为什么不能当真?”他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我,“我喜欢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我抬头看他,月光落在他眉骨上,轮廓清晰得像画出来的。
“你不是一直嫌我吵、嫌我烦吗?大学那会儿连合照都不肯拍。”
他轻笑一声,“那是因为你太耀眼了,我怕靠太近,会被烫伤。”
我愣住,“你……说什么胡话呢。”
“不是胡话。”他伸手拂开我耳边一缕乱发,“从你大一在辩论赛上怼得对方哑口无言那天起,我就知道了——这姑娘,我这辈子大概逃不掉了。”
我鼻子一酸,差点掉眼泪。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害得我暗恋你那么久。”
他怔了怔,“你也……喜欢我?”
“不然呢?”我嘟囔,“你以为我追着你们社团跑是为了谁?”
他忽然笑了,眼角都染上了暖意。
“原来我们俩,都是傻子。”
饭后,我们沿着湖边散步。
初春的风吹得柳枝晃荡,湖面泛起细碎的波纹。
“这周末我要去见你爸妈了。”我拽着他袖口,“我准备了些茶叶和点心,你觉得够吗?要不要再买点保健品?”
他认真想了想,“你买的肯定行。”
“不行!”我停下脚步,急了,“万一他们不喜欢我怎么办?要是觉得我配不上你……”
他立刻皱眉,“别说这种话。”
“可是……”
“很早以前,他们就见过你了。”他语气笃定,“那次家庭聚会,你还记得吗?你帮奶奶修好了老式收音机,她一直念叨你聪明。”
我瞪大眼,“那次?我不是陪你表弟做作业去的吗?”
“对,但爸妈都在客厅看着呢。”他笑,“我妈当晚就说,这姑娘要是能进咱们家门就好了。”
我脸红得不行,“你怎么不早说!”
“想留个惊喜。”他靠近一步,把我圈在怀里,“而且,我想亲口告诉他们——这是我选的人。”
我捶他一下,“小气鬼,藏这么多秘密。”
说完,我猛地挣开他的手,假装生气地往前快走几步。
“喂,顾黎。”他在后面喊。
我没回头。
三秒后,一件带着体温的风衣兜头罩下来,将我整个人裹住。
熟悉的雪松味扑面而来。
他从背后抱住我,下巴轻轻搁在我肩上。
“我抱住了顾黎,”他声音轻得像梦呓,“这不是一场梦了。”
我闭上眼,任由自己陷进他的怀抱。
远处传来零星的烟花声,一朵接一朵,在夜空炸开。
“你知道吗?”我小声说,“我以前总做同一个梦——我站在大雨里,所有人都走远了,只有你撑着伞,朝我走来。”
他收紧手臂,“以后不会了。”
“嗯?”
“以后换我追着你跑,哪儿也不去。”
14
没想到有人在班级群里甩出那条爆炸性消息,我手机都快被震成筛子了。
“顾黎和陈哲凯???我没看错吧?!”
“不是说顾黎早就结婚生娃了吗?孩子都三岁了吧?”
“陈哲凯这也太猛了,直接接手带娃的活儿?”
“这年头真爱还是有的,就是来得有点晚啊。”
“等等,他们俩高中那会儿是不是就有点不对劲?”
“别瞎猜了,说不定是假的,现在造谣成本太低。”
我早把群聊设成了免打扰,不然一天得被吵死八百回。
倒是高二那年转学走的林小满,半夜十一点半给我打来视频电话。
她眼睛瞪得像铜铃,“你和陈哲凯的孩子都三岁了?!你瞒我到现在?!”
我差点一口水喷屏幕上,“什么孩子三岁?谁说的?哪来的娃?”
“群里都传疯了,还有人截图了你说‘孩子随爸姓’的聊天记录。”
“那是我逗猫呢!我家橘猫叫‘崽崽’,我说‘崽崽随爸姓秦’,结果被人截半句就成这样?”
林小满沉默两秒,突然笑出猪叫,“所以……你们俩终于在一起了?”
“也不是突然吧,谈了三个月。”
“三个月?!你俩磨蹭了十年才走到这一步?”
她猛地拍桌,“顾黎,你是不是脑子让门夹过?高中的时候陈哲凯追你追得多明显啊!”
“他哪有追我,顶多就是借作业抄。”
“借作业?他天天给你带早餐你不记得了?冬天热豆浆,夏天冰绿豆汤,连你姨妈期不准喝凉的都知道!”
我愣住,“那……那不就是同学之间互相照顾嘛……”
“照顾个鬼!他当时为了看你一眼,特意选了跟你相反方向的大学,就为了寒暑假能‘偶遇’你回家!”
我手一抖,手机差点滑进洗漱池。
挂了电话躺床上,脑子里全是陈哲凯那些细碎的温柔。
结果当晚梦里,他穿着白衬衫站在我面前,领带松着,眼神沉得像海。
“函数不会写?”他把我按在书桌上,一只手撑在我耳侧,“我教你。”
笔尖划过草稿纸,写出的却是“顾黎爱陈哲凯”。
我挣扎着想逃,他却低声笑,“逃什么?你早该是我的。”
惊醒时一身冷汗,心跳快得像要冲出喉咙。
闹钟响第一遍,我翻个身继续睡。
第二遍,伸手按掉。
第三遍,迷迷糊糊摸到手机看了眼时间——
“卧槽!八点半了!”
我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头发炸得像鸡窝。
今天可是去领证的日子!
冲进浴室三分钟搞定洗漱,套上昨天挑好的米白色连衣裙,抓起包就往楼下冲。
刚出单元门,就看见陈哲凯的车停在路边,车窗摇下,露出他那张帅得让人咬牙的脸。
“醒了?”他声音低低的,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
“你怎么不打电话叫我?”我拉开车门,气喘吁吁。
“想让你多睡会儿。”他递过来一个纸袋,“肉包,老城区那家老字号,排了二十分钟队。”
我咬一口,皮薄得透光,肉汁直接爆出来,香得我想哭。
“你还记得我喜欢这家?”
“你高三偷吃被班主任抓那次,嘴上还叼着半个包。”他轻笑,“说‘人生最后悔的事,就是没多吃两个’。”
我脸一红,“那你干嘛不早点告诉我你也喜欢我?”
他转头看我,眼神认真,“怕你说‘我们只是朋友’。”
“可你现在不怕了?”
“因为这次,是你先找的我。”他启动车子,语气淡淡的,“你说‘陈哲凯,我好像喜欢上你了’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一局,我赢定了。”
我低头啃包子,嘴角压都压不住。
豆浆温的,刚好入口。
我补完口红,瞥他一眼,“你说咱们班那群人要是知道真相,会不会集体破防?”
“真相?”
“比如,你高中暗恋我整整三年。”
他挑眉,“证据呢?”
“我抽屉里那张数学卷子,背面写满‘顾黎今天笑了三次’,字迹是你没错吧?”
他轻咳两声,耳尖微红,“……烧了。”
“烧了?那我收藏的你帮我写的五十道错题解析呢?要不要也烧了?”
“留着吧。”他握紧方向盘,声音忽然低下来,“都是我爱你的证据。”
阳光透过车窗洒进来,照在他侧脸上。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这十年兜兜转转,原来一直有人默默把爱藏在每一道题、每一个包子、每一次假装偶遇里。
而现在,他终于光明正大地,牵起了我的手。
15
我死死抓着副驾驶的安全带,手指都泛白了,心跳快得像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紧张?”陈哲凯偏过头看我,声音低低的,带着点笑。
我咬了咬嘴唇,点点头,“嗯……有点。”
他没说话,下一秒,一只温热的手就覆上了我的手背。
“别怕。”他的拇指轻轻摩挲我的指节,“我在你旁边。”
我抬头看他,路灯的光从车窗斜斜地照进来,在他侧脸划出一道柔和的轮廓。
“陈哲凯……”我吸了口气,声音有点抖,“我可能……没有你喜欢我那样喜欢你。”
他眉头一皱,刚想开口,我赶紧继续说——
“但我真的、真的好喜欢你啊。”
“不是因为食堂的狮子头,也不是因为你总给我带马卡龙。”
“是喜欢你这个人。”
“喜欢你讲题时皱眉的样子,喜欢你偷偷学企鹅走路逗我笑的样子。”
“喜欢你明明很聪明,却总装作不经意地把作业‘刚好’放在我能看到的位置。”
“喜欢你每次我迟到了,都会帮我占座,还把笔记写得特别工整。”
“这些,都是属于我一个人的陈哲凯。”
他愣住了,眼神忽然变得很深,像是藏着什么我没读懂的情绪。
车子缓缓驶进路边的停车场,轮胎摩擦地面发出轻微的声响。
引擎熄火的瞬间,他猛地解开安全带,一把将我拉过去抱进怀里。
“顾黎……”他声音哑得厉害,“从十七岁那年开始,我就在等你的这句话。”
“你知道吗?第一次换座位那天,我特意跟班长换了位置。”
我愣住,“什么?”
“那天你去抢狮子头,回来的时候班主任调座位。”
“我早就打听好了,你一定会坐我旁边。”
我忍不住笑了,“所以……你根本不是刚好做完作业?”
“当然不是。”他低头看着我,眼里全是笑意,“我是掐着时间写的,就为了让你能‘刚好’看到。”
“你太坏了。”我轻轻捶他一下。
“可你不是喜欢我这样坏?”他挑眉。
我红着脸不说话,他低笑一声,指尖轻轻擦过我的嘴角。
“还有更坏的呢。”
“比如?”
“比如……高二那次月考,你数学差点不及格。”
我瞪大眼,“你不会是——”
“对,我把答案抄在草稿纸上,故意‘落’在你桌角。”
“你!”我气笑了,“怪不得老师说我运气好。”
“不是运气。”他凑近一点,“是我赌你会看。”
“那你不怕我看都不看?”
“怕。”他坦白,“所以我提前在纸角画了个小企鹅。”
我怔住,“那个……歪歪扭扭的小企鹅?”
“嗯。”他点头,“你说过,企鹅走路的样子最可爱。”
我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
“陈哲凯……”
“别哭。”他用指腹蹭掉我眼角的湿意,“你现在是我的人了,不准难过。”
“谁是你的人啊……”我小声嘟囔。
“你刚才说的——‘属于我一个人的陈哲凯’。”他得意地说,“这话可不能随便说。”
“那你要怎样?”
“以后每天早自习,我要检查你有没有好好吃早餐。”
“中午必须和我一起去食堂,狮子头我帮你抢。”
“放学后,陪我去天台看星星。”
“周末,陪我去买马卡龙,然后看着我吃。”
“还有……”他顿了顿,声音轻下来,“做我女朋友。”
我看着他认真的眼睛,心跳又开始加速。
“如果你答应,我现在就亲你。”
“你敢!”我往后缩了缩。
“我有什么不敢?”他逼近一步,“反正你已经说了喜欢我。”
“那是——”
话没说完,他的唇已经轻轻落在了我的额头上。
“先欠着。”他退开,笑得像只狐狸,“等你想清楚了,再补上。”
我捂着发烫的脸,结结巴巴:“你……你这是耍赖!”
“对啊。”他启动车子,语气轻松,“我从十七岁就开始耍赖了,现在才等到你回应,还不准我多赖一会儿?”
车子重新汇入夜色,路灯一盏盏掠过,像我们错过的那些年。
我悄悄伸手,再次抓住了他的手。
这一次,是他反手握紧了我。
“陈哲凯。”
“嗯?”
“下次……别等那么久了。”
他转头看我,眼神温柔得像是能把人融化。
“好。”他轻声说,“这辈子,我都不会再等了。”
16
陈哲凯有那么一瞬间,脑子像是被阳光晃了一下,整个人都怔住了。
他低着头,手指还捏着作业本的边角,迟疑了一秒,才把它递过去。
“喏,你要的答案都在这了。”
顾黎接过本子的时候指尖擦过他的手背,温温的,像午后晒过的棉花。
她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谢啦陈哲凯!你真是我的救命恩星。”
他嗯了一声,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心里却在嘀咕:早知道刚才写字再工整点就好了,别让她看得太费劲。
其实他们之间也就止步于借作业。平日里各走各路,课间她总在人群中央,笑声比铃声还响。
他呢?安静地缩在角落,翻习题册跟翻经书似的,一页一页,认真得有点傻气。
“哎你知道吗?顾黎昨天请全班喝奶茶!”前桌女生转过身来,满脸兴奋。
“真的假的?谁付的钱啊?”旁边男生凑上来问。
“还能是谁,当然是她咯!她爸刚给她打了生活费,她说请大家‘续命’。”
“哇,富婆就是不一样。”
陈哲凯听着,没抬头,笔尖顿了顿,在草稿纸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圈。
他不追星,综艺从不看,连热搜都懒得刷。别人聊剧他插不上话,名字记不住,脸也对不上。
可只要顾黎一开口,他就莫名能听清每一个字,哪怕隔着整个教室的喧闹。
那天运动会,他报了三千米。
起跑后风就往袖口里钻,凉飕飕的,像有人偷偷往你衣服里塞冰块。
他一开始跑得很稳,不抢前,也不落后太多,节奏压得死死的。
“最后三圈再冲。”他对自己说。
一圈、两圈……人影在他身边掠过,脚步声杂乱,呼吸声此起彼伏。
就在他快到第三圈时,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内场传来——
“陈哲凯!这边!我陪你跑!”
他侧头一看,顾黎居然绕进了草坪,马尾辫随着步伐甩来甩去,像根欢快的小鞭子。
“你别过来!会被老师骂的!”他喘着气喊。
“管他呢!”她咧嘴一笑,“你专心跑,我跟着你!加油陈哲凯!冲啊!冲啊!”
果然没两秒,体育老师就冲过来把她拦住:“同学,退到场外去!不准陪跑!”
她耸耸肩,吐了下舌头,转身就往主席台方向冲。
陈哲凯以为她走了,结果刚进第四圈,广播突然响了——
“现在播报一则特别通讯稿——致三千米赛道上的陈哲凯。”
全场安静了一瞬。
紧接着,是顾黎带着笑意的声音,透过喇叭传遍操场:
“嘿,跑道上那位穿蓝白校服的男生,我知道你现在腿酸得想哭,但你得撑住!你可是我抄作业的靠山,不能倒!”
底下哄笑一片。
陈哲凯差点岔气,脚步踉跄了一下。
“你要是能拿前三,我请你吃炸鸡!不限量!”
他又好气又好笑,咬着牙继续往前。
“而且——”她的声音忽然放软了些,“我一直觉得,你跑步的样子特别帅。”
那一瞬间,风好像停了。
他的心跳猛地撞了一下胸口,像擂鼓。
原计划是最后三圈冲刺,可他鬼使神差地,在第四圈就开始加速。
一圈又一圈,肺像要炸开,双腿灌了铅,但他没停下。
终点线越来越近。
冲过那一刻,他直接扶着膝盖弯下腰,大口喘气,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淌。
视线模糊中,他抬头看了眼主席台。
顾黎正站在那儿,双手举高高,蹦得像个小孩子。
“陈哲凯!你做到了!!!”
阳光落在她脸上,发丝飞扬,笑容灿烂得晃眼。
他也忍不住笑了,嘴角扬起,傻乎乎的,根本收不住。
后来有一次午休,他在座位上补觉,迷迷糊糊听见旁边说话。
“你说陈哲凯和顾黎有没有可能?”是班长的声音。
“哪跟哪啊?一个是年级前十的闷葫芦,一个是全校最亮的星。”
“可你不觉得吗?每次顾黎借作业,陈哲凯都会特意把那页写得特别清楚。”
“真的假的?”
“我亲眼看见的,字都放大一号,还用红笔标了重点。”
他假装睡着,耳朵却竖得老高。
心跳一声比一声重。
原来……她会注意到这些?
某天放学,顾黎又急匆匆地找他。
“陈哲凯!救命!数学作业明天交,我还没动!”
她一头扎进他桌肚,翻出练习册就抄。
“你能不能别每次都拖到最后?”他皱眉。
“我也想早点写啊!”她一边奋笔疾书一边嘟囔,“可我一看到题目就犯困……你是不知道,昨晚我追剧追到两点!”
“追什么剧值得通宵?”
“《心动信号》啊!超甜的!男主像极了你。”
他愣住:“哈?”
“就是那种冷冷的,话不多,但做事靠谱,女生一看就想嫁的那种。”
他耳根发热,低头装作整理书包。
“喂,你说我要是有个男朋友像你这样,是不是天天作业都不用愁了?”
她抬眼看他,眨了眨眼。
“陈哲凯,你要是当我男朋友就好了,省时省力还省钱。”
空气静了一秒。
窗外夕阳斜照进来,把她的侧脸镀上一层金。
他没看她,只是轻轻说了句:
“行。”
一个字,轻飘飘的,却像石头砸进湖心,涟漪一圈圈荡开。
顾黎笔尖一顿,抬头盯着他:“你……你说啥?”
他还是没看她,拉上书包拉链,站起身。
“我说,行啊。”
然后转身走了,背影挺直,脚步却有点慌。
留下她坐在原地,嘴巴微张,脸慢慢红透。
风吹动窗帘,卷起几张散落的草稿纸。
其中一张上,是他刚才随手写的——
“如果她也能为我念一次加油,大概我会跑完一万米。”
17
顾黎猛地睁大眼睛,差点被口水呛到,赶紧捂住嘴把那句“那我就可以第一个抄你作业了”硬生生咽了回去。
她心里嘀咕:完了完了,这话说出来也太直白了吧,万一他误会我是个只会蹭作业的学渣怎么办?
可谁能想到,成为陈哲凯男朋友的第二天,她的“作业自由”直接宣告终结。
以前每天早上收作业前五分钟还能抄得飞快,现在呢?陈哲凯居然主动把她叫到走廊,“昨天的数学卷子你是不是又空着两道大题?”
顾黎眨巴着眼,“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你每次遇到不会的题,都会咬笔帽。”他挑眉,“而且——你昨晚发的朋友圈写着‘救命啊这题谁会’。”
她脸一红,“你连我朋友圈都看?”
“嗯。”他点头,“你不该熬夜刷题,更不该抄。”
从那天起,陈哲凯开始雷打不动地给她补习。
不是那种敷衍的“你看答案就懂了”,而是掰开揉碎了一步步讲,讲到她真的听明白为止。
有次物理课没听懂电磁感应,她皱着眉翻书,结果下午自习就被他拎去空教室单独辅导。
“这里为什么是负号?”她指着公式问。
“因为方向相反。”他拿笔在纸上画图,“你看,磁通量减少的时候,感应电流会产生一个阻碍它的磁场。”
她歪头,“所以……它是不想改变现状?”
陈哲凯笑了,“你这脑回路还挺哲学。”
“那你能不能用生活里的例子解释?”她托腮。
他想了想,“就像你赖床,闹钟响了你还不想起,身体在抗拒变化——就跟这个一样。”
顾黎噗嗤笑出声,“那我岂不是个活体导体?”
“差不多。”他眼底带笑,“不过你这个导体,电阻有点高。”
她作势要打他,“你说谁笨呢!”
但他从来不嫌她烦,一遍不会就两遍,两遍不行就三遍。
虽然学习时间多了,可顾黎真挑不出别的毛病。
十七岁的陈哲凯,已经一米八出头,肩宽腿长,穿校服都像走秀。
皮肤很干净,鼻梁高挺,笑起来右边嘴角有个浅浅的梨涡。
班里不少女生偷偷传纸条给他表白,都被他原封不动退回去。
有一次放学,顾黎看见隔壁班的文艺委员在校门口等他,手里捧着一封信。
她故意放慢脚步,躲在树后偷看。
陈哲凯接过信看了一眼,直接还了回去,“对不起,我没空谈恋爱。”
女生愣住,“可你们不是……”
“那是假的。”他说得干脆,“我只是帮朋友忙。”
顾黎心口一紧,悄悄攥紧了书包带。
可回家路上,他又默默把她的书包抢过去背上了。
“你怎么每次都这么重?”他皱眉,“里面装砖头吗?”
“哪有!就是课本和练习册而已。”
“明天开始我帮你整理,只带必要的。”
她小声抗议:“我又不是小孩子。”
“但你是我的责任。”他语气自然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这话让她耳朵发烫。
其实她早就发现,他对她的好,细碎又周到。
下雨天总会多带一把伞塞进她抽屉;她胃不好吃辣,他会提前去食堂叮嘱阿姨少放油;她随口说想吃学校后门那家狮子头,第二天他就排了半小时队买回来。
最让她感动的是那次她急性肠胃炎住院,他翘了晚自习跑来看她。
护士说家属不能留宿,他就坐在走廊长椅上写作业等到十一点。
她半夜醒来去洗手间,看见他还醒着,在台灯下低头写字,侧脸轮廓清晰得像幅画。
“你怎么还不走?”她声音哑哑的。
“等你睡着我才放心。”他抬头,眼里有血丝,“药吃了没?”
那一瞬间,顾黎觉得,有个男朋友好像真的挺好。
她跟闺蜜手拉手走在放学路上,忍不住感叹:“你说,我是不是运气爆棚?”
闺蜜翻白眼,“你是捡到宝了好吗?长得帅成绩好还贴心,关键是对你好得不像话。”
“可有时候……”她犹豫了一下,“我觉得他对我,不像对女朋友。”
“哪儿不像?”闺蜜瞪她,“人家天天给你带早餐,下雨接你放学,连你姨妈痛都知道提前煮红糖水——这还不够?”
“可是……”她咬唇,“他从来没说过喜欢我。”
“傻啊!”闺蜜戳她额头,“行动比情话重要一万倍。”
两人正说着,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顾黎。”
是陈哲凯,手里拎着塑料袋,走近递给她一盒健胃消食片。
“中午看你吃太多炸鸡。”
她接过,低头笑,“你怎么总记得这些小事。”
“因为是你。”他淡淡地说,眼神却很认真。
那天晚饭时,陈爸爸陈妈妈特意绕路去了学校附近蹲点。
看到儿子背着两个书包走出来,身边跟着个扎马尾的女孩,蹦蹦跳跳地说个不停,像只欢快的小麻雀。
车里,陈妈妈叹了口气:“那个女孩子……家境应该不错吧?”
陈爸爸瞥她一眼:“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看见她上车了,是辆奔驰S级,那车得两三百万吧?咱们这套房子卖了都不够人家一半。”
陈妈妈语气复杂,“儿子会不会压力太大?”
饭桌上,陈哲凯安静吃饭,听到这话抬起了头。
他放下碗筷,声音沉稳:“她不会受委屈。”
顿了顿,目光坚定,“我会给她更好的生活。”
父母对视一眼,没再说什么。
可只有陈哲凯自己知道,这段感情早已变了味。
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内心早已千疮百孔。
一年多了,他看着顾黎依旧大大咧咧地笑,跟他分享漫画,吐槽老师,拉着他在操场上疯跑。
可她从不会主动牵他的手,也不会在他生日时准备惊喜。
她说“我想你了”的频率,还不如说“饿了”。
最让他难受的是那次元旦晚会,全班都在起哄情侣互送礼物。
别人男生给女友送花、送项链,轮到他们时,顾黎挠头:“啊?我还以为只是玩游戏……”
那一刻,陈哲凯站在台上,掌心全是冷汗。
原来在她眼里,这场恋爱从来就没当真过。
她把他当朋友,当同桌,当可以依赖的人,唯独不是恋人。
那种无力感像潮水般涌上来,几乎将他淹没。
终于在一个黄昏,他拦住了准备去社团活动的顾黎。
夕阳把走廊染成橘色,风吹动她的马尾。
“我们分手吧。”他说,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磨过喉咙。
顾黎愣住,眼睛睁大,“你说什么?”
“我说——”他深吸一口气,“我们分手吧。”
18
顾黎眨了眨眼,睫毛微微颤了一下,像是刚从什么情绪里缓过神来。
她低头扯了扯裙角,声音闷闷的,却带着点倔强,“分手就分手呗,你以为我非你不可啊?”
陈哲凯站在原地没动,手指攥紧又松开,喉结滚动了一下,“顾黎……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她猛地抬头,眼睛红了一圈,“说好一起考南艺,结果你爸妈一句话,你就跟着他们去北边读金融?连商量都没有?”
“我也是没办法……家里那边……”他声音低下去,像被风吹散的烟。
“行了。”顾黎打断他,马尾辫一甩,转身就走,“你有你的‘没办法’,我有我的梦要追。”
高跟鞋敲在水泥地上,哒哒作响,像是踩在他心上。
她小跑起来,风把她的碎发吹乱,也把那句没说完的话卷走了——“你说过会一直画下去的,结果呢?”
陈哲凯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街角,像一场无声落幕的电影。
十年。
真的像两条平行线,各自延伸,互不打扰。
可其实,陈哲凯每天都会偷偷翻她的社交账号。
看她晒第一幅插画作品,配文写着:“熬了三个通宵,终于上架了!感谢自己没放弃。”
那天他正坐在网吧角落,屏幕蓝光映着他的脸。
零点整,他截图保存,默默点了赞,又删掉,再点一次。
他想评论一句“真棒”,手悬在键盘上,最终只打出一个表情包:鼓掌的小熊猫。
第二天凌晨四点,他才下机,眼里布满血丝。
还有一次,她发了条动态:“好想吃高中门口那家马卡龙啊,师傅好像退休了,再也吃不到了呜呜。”
他看见的那一刻,直接关电脑出门。
打车、地铁、公交来回折腾,问遍整条街的老店老板。
“您认识做马卡龙的张师傅吗?穿白围裙,说话带点江浙口音。”
“哎哟,你说老张啊?搬去杭州养老喽。”
他又连夜订票,飞到杭州,在一条老巷子里找到那间不起眼的小店。
“小伙子,这马卡龙现在不对外卖了。”老师傅慢悠悠地说。
“我是……顾黎的朋友。”他顿了顿,“她说这是她青春里最好吃的甜点。”
老人愣了一下,笑了,“原来是你啊。她每年生日我都寄一份,地址是她留的。”
陈哲凯怔住,“您知道我是谁?”
“她提过你。”老人递过一盒包装精致的点心,“说有个傻小子,当年为了她逃课去买奶茶,被教导主任抓了三次。”
他鼻子一酸,差点当场破防。
“谢谢您……替我好好保管她的回忆。”
而顾黎呢?
她在大学里拼命画画,拿奖,接商单,从一个小透明成长为小有名气的插画师。
她出过绘本,上过杂志封面,甚至有品牌找她联名设计包包。
但她从没谈过恋爱。
闺蜜问她:“是不是还惦记那个姓陈的?”
她搅着奶茶里的珍珠,轻笑一声,“早忘了。”
可每次下雨,她还是会不自觉看向校门口那棵梧桐树——那是他们第一次牵手的地方。
时间一晃,十年同学会到了。
酒店宴会厅灯火通明,水晶吊灯洒下暖黄的光。
陈哲凯提前半小时到场,西装是意大利定制的,领带夹是他特意选的——上面刻着一行小字:To the girl in my dream.
他坐立不安,反复确认手机有没有电,照片有没有删干净。
“你还真来了?”老班长拍拍他肩膀,“听说你现在是咱们市互联网龙头企业的CEO?牛啊!”
“也就混口饭吃。”他笑笑,目光却一直盯着门口。
门被缓缓推开。
一道身影走进来。
白色婚纱曳地,头纱轻轻晃动,像月光落在人间。
全场安静了一瞬。
“哇……顾黎这也太美了吧?”
“她不是一直单身吗?怎么突然结婚了?”
陈哲凯的心跳几乎停了一拍。
她一步步朝他走来,脚步稳得不像在走,像在踏进他整整十年的梦境。
直到她站定在他面前,嘴角扬起一丝笑意,“吓到了?”
“你……你要结婚?”他声音发干。
“嗯。”她点头,“新郎是你啊。”
空气凝固了。
“什么?”他瞪大眼。
“十年前你说,等你有能力了,就回来娶我。”她歪头看他,“我记得清清楚楚。”
“可我以为……你早就忘了。”
“我骗你的。”她轻声说,“那句‘分手就分手呗’,是我这辈子说得最狠的假话。”
他眼眶一下子红了。
“顾黎……我找了你好久。”
“我知道。”她踮起脚尖,指尖抚过他眼角的细纹,“你每一条点赞我都记得,连撤回的也算。”
“还有那次马卡龙……你怎么知道我去杭州找过师傅?”
“因为每年生日收到的盒子里,都多一张机票存根。”她笑出声,“你挺细心,就是不敢说话。”
他喉咙哽住,忽然单膝跪地。
掏出戒指的瞬间,全场哗然。
“顾黎,我不是来参加聚会的。”他声音颤抖,“我是来兑现承诺的。”
“十年前我说过,我要变得足够好,然后光明正大地站在你面前,说一句:我配得上你。”
她捂住嘴,眼泪啪嗒砸在婚纱上。
“所以……你愿意嫁给我吗?这一次,不是赌气,不是玩笑,是我用十年换来的答案。”
她蹲下来,额头抵住他的。
“我愿意。”
轻得像一阵风,却重得压住了整个青春。
灯光温柔洒下,照见两人相拥的身影。
窗外,月亮正好升起。
就像那年夏夜,他们并肩躺在操场看台,他说:“顾黎,你比星星还亮。”
而现在,她是世界上最美的新娘,是他的青春,是镜花水月中被他亲手抓住的那一轮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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